正跑下樓的顧行遠擺擺手,“你自己修為比我都高了,我幫得了嗎?我先去看宮主師兄了,免得他被訓得太慘,或是把我師父氣壞了!淨兒,你安心養傷,先不要出門!”
鐘離淨看着他三兩下跑下樓,并未阻攔,謝魇到此刻才敢再出聲,“阿離這師叔挺有意思。”
鐘離淨傳音回應他,“師叔心性純粹,又是白乘風看着長大的,對顧師叔祖、顧師伯和白乘風都極好,對我也向來真誠。像他這樣的性子,想來師叔祖和顧師伯、白乘風他們也不忍心讓他沾染太多俗世,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知道魔種的事。”
謝魇笑道:“不知道也好,道盟藏在暗處那些與魔神勾結的髒事怪讓人惡心的,有阿離這位顧師叔這樣的人在,道盟才有些指望。”
鐘離淨一時猜不透他誇顧行遠是真心還是随口一說,也懶得多計較,走上樓梯,推開頂樓三樓的房門,門中是一整片開闊的廳堂,連通卧房,隻用了屏風與珠簾作隔斷。
廳中赫然有着許多生活的痕迹,有古籍、靈藥材料,整整齊齊堆放在置物架上,屋頂上确實敞開一個豁口,修築了專門的竹梯,環繞成半個扇形,一層層往上,竹梯中心飄着一汪靈泉,猶如鏡面一般閃動着靈光,往上映照,夜晚能倒映出星空。
臨窗處一方書案,一尊香爐,一個蒲團,迎着天邊的落日霞光,清風徐徐,青紗渺渺,拂過窗台上擺放着的幾個憨态可掬的小魚玉雕,窗前還放着一架随風搖動的藤椅。
謝魇從銀镯中飛出,環顧四周,總感覺這房中過分溫馨了些,與鐘離淨冷淡的性子不大像,他走到竹梯前,望向纏繞竹梯往上爬的花藤,五瓣小花在水光中顫顫悠悠,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猶如星空一般幽深漂亮,濕潤氣息叫他回想起海國。
“這樣的花藤,上回去海國時,我好像見到過。”
回到熟悉的住處,鐘離淨不自覺放松下來,說道:“那是五師叔種的,說這樣好看點,讓我平日夜裡觀星時也能看看家鄉的花。”
謝魇又看向窗台上的小魚玉雕,這些玉雕擺了整整一片窗台,有些是魚有些是蚌,居然還有人身鲛尾的鲛人,雕工不算很好,但玉質都相當不錯,還有很厚重的靈力印記。
謝魇笃定道:“雕刻這些玉雕的人,修為不低。”
鐘離淨道:“是白乘風雕的,五師叔也雕了兩條小魚,注入靈力,非要放在這裡看門口。”
謝魇利落換了個話題,看向竹梯下那汪靈泉,一眼險些被攝去心神,才發覺這靈泉不簡單,裡面暗藏乾坤,看去小,實則是一大片汪洋,裡面還有兩位鳐魚在互相追逐。
“這個不會也是……”
謝魇有種不好的直覺。
鐘離淨看他表情古怪,忍不住笑出聲,“是白乘風取來的靈泉眼,還有他抓來的靈鳐魚。我當年初來乍到,他擔憂我住不慣,便布下法陣,所以這裡也跟海國一樣濕潤。”
“那他也值得阿離一聲義父吧。”
謝魇不想問了,蔫蔫回到鐘離淨身邊,餘光卻忍不住瞥向屏風内,隔着一層珍珠珠簾,裡面便是鐘離淨的卧房,他一眼便看清楚,那床帳是鲛紗做的,床倒是正常模樣,可床邊燈架卻也是珊瑚和夜明珠……
真是處處都有海皇宮的影子,也無一處不用心。
鐘離淨開啟頂樓結界,掐訣除去衣襟上的血迹,便在儲物戒中取出一件玄黑鬥篷披上。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回來了,上次回來沒待幾天,重要的東西基本都被帶走了,你看也看夠了,趕緊回來,我要去滄溟院了。”
謝魇問:“滄溟院?”
“嗯。”
鐘離淨一身白衣很快被藏在寬大的鬥篷下,拉上兜帽,驚豔容顔也被藏起了大半,他擡手露出手腕上的銀蛇手镯,“趁白乘風被顧師叔祖叫走,院中無人,我們再去我上次偷偷進去過的密室看看,上回我在密室發現的舅舅的鱗片,如今還在不在。”
這個房間處處都有白乘風的痕迹,也處處都有鐘離淨多年生活的痕迹,謝魇又是嫌棄又是不滿,想在這裡留下自己的痕迹将白乘風的東西掩蓋過去,又深知眼下不是時機,便暫且先記下,點頭回到銀镯中。
鐘離淨滿打滿算在九曜宮住了數十年,對九曜宮的熟悉深刻入骨,如今修為大漲,想要避開巡邏的弟子更是輕而易舉,趁着夜色将近,他很快就到了白乘風的滄溟院附近。
他隐去身形,掐訣将護院法陣打開一道縫隙,便潛入了滄溟院中。白乘風的滄溟院還是先前的模樣,并無變化,不過鐘離淨卻已不是先前的修為,要在不驚動後殿門前符箓的情況下混進去也不再是難事。
寝殿裡還是上回來的樣子,書案前倒放着一卷看到一半的道經,這次香爐裡的藥香應當是滅了,鐘離淨謹慎地掃過房中,便走到床前,青龍浮雕上密室的入口通道還在。
鐘離淨用神力封住銀蛇手镯洩漏的妖氣,傳音告知謝魇:“密室在這裡,我進去看看。”
謝魇應了聲好,收斂起妖氣,避免觸發法陣。
鐘離淨以為他上次混進來一回,白乘風就算沒有發現,也知道沈星淵進來過,會修改密室入口的法陣禁制,沒想到法陣禁制毫無變化,他思索了下,化為靈光飛入通道。
密室中也如鐘離淨上回來時一眼,書案上仍堆放着一大堆古籍,鐘離淨擡腳跨過地上若隐若現的符文痕迹,走近書案,謝魇咦了一聲,說道:“地上這些紋路有些眼熟。”
鐘離淨道:“這是隔絕窺探的古陣,若非找到入口,在外面是看不到這處密室存在的。”
謝魇恍然,又問:“這裡到底藏了什麼,讓白乘風如此警惕?這裡也沒有地方可以藏啊。”
這密室着實不大,就這麼幾盞燈台、一張書案、一個蒲團,堆着些古籍玉簡,可就這麼明晃晃放在桌上的東西又有什麼可藏的?
鐘離淨也不清楚,邊走邊說:“上回便是在這裡發現了舅舅的鱗片,還有一枚帶有海國氣息的玉簡,不過擔憂白乘風發覺,我沒有拿走,也不知道那玉簡裡究竟是什麼。”
他說話間已然走到書案前,書案上那堆古籍擺放的位置與他上回來時有些變化,但古籍仍是那堆古籍,隻是除了這些古籍玉簡外,再無其他,鐘離淨仍不免緊蹙起眉頭。
“不見了。”
謝魇藏身銀镯中,也能在鐘離淨的神力掩護下用神識窺探外界,自然也沒找到鐘離淨說的玉簡和鱗片,他道:“也許是白乘風藏起來了。而且那鱗片,還落在了天道院。”
鐘離淨閉了閉眼,輕歎道:“罷了,早知道老院長已經将鱗片交到我手上的,怎會還在這裡?既然玉簡也已經不在,我們走吧。”
謝魇聽他語氣低落,本想安撫他,忽又驚呼一聲,“阿離莫急,你到蒲團上坐下看看。”
“什麼?”
鐘離淨雖然不清楚他什麼意思,卻也不疑有他,跨過法陣間隙走到蒲團上,屈膝坐下來。
“怎麼了?”
謝魇道:“阿離,看桌下。”
鐘離淨垂眸望去,這張書案下空蕩蕩的,隻是青石地闆,看不出來有什麼東西,可當他放出神識窺視,卻隐隐察覺到一縷劍氣。
“劍氣?”
謝魇道:“不錯,這下面,似乎還藏了什麼東西。”
鐘離淨屈指敲了敲書案下的青石地闆,聲音沉悶,聽不出來什麼,可當他坐在此處重新打量起密室周遭的防窺探古陣時,卻發現了一絲端倪,“這密室中刻滿了法陣,唯獨這書案周邊半丈全無法陣痕迹。”
謝魇狐疑道:“這方寸之間定是藏了什麼秘密。”
鐘離淨道:“那這方寸之間定也定有破綻可解。”
他正要起身尋找破綻,腰間珍珠挂墜上綴着的琉璃珠忽而亮起來,鏡靈的聲音傳到耳邊——
“主人,無鋒劍有異動。”
謝魇也聽見了,“無鋒劍也是出自九曜宮吧?”
鐘離淨若有所思,放出琉璃珠内同金鱗劍、鏡靈擠在一起的無鋒劍,這開了刃的斷劍甫一出來便急躁地就在密室中飛了一圈,又飛回鐘離淨面前來,繞着他又轉了一圈。
謝魇問:“這是什麼意思?”
鐘離淨看向身下蒲團,眸中閃過笑意,擡手握住斷劍劍柄,起身退開半步,挪開蒲團,手持斷劍一劍刺入地面。本該穿透青石地闆的靈劍卻在半空便停滞下來,方圓半丈的青石闆上顯露出一個金光法陣,幾縷電光纏上斷劍劍鋒,逼出一道劍氣。
緊跟着,鐘離淨感覺到腳下這塊青石地闆往下墜去,密室中随即響起了轟隆隆的悶響。
謝魇驚道:“阿離當心!”
青石闆很快便穩穩停下來,入目卻是一片冰天雪地,準确來說,是一座隐藏在滄溟院之下,又被冰霜完全覆蓋的一座宮殿。鐘離淨站定下來,點了點頭,提劍走下石闆。
“好重的劍氣。”
透過厚重的冰霜,鐘離淨能看到宮殿門前的雕龍梁柱,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冰雪,饒是他修煉到這個地步,仍是感覺到刺骨嚴寒。
手中的斷劍仍在發光,鐘離淨能感覺到它是在催促自己往前走,思索了下,便走近門前。
可越走近,劍氣就越冷厲,兵戈氣息迎面而來。
鐘離淨不由止步。
“想不到密室下還藏了一座地宮,不過到這地宮需要劍氣開道,而九曜宮弟子又世代修煉劍法,這莫非是九曜宮的先輩留下的?”
謝魇的聲音在鐘離淨耳畔響起,才叫他收回打量宮殿的視線,“我也不知道。不過這滄溟院的确是曆代宮主的住處,從初代宮主開始就已是如此,這裡面究竟藏了什麼?”
謝魇猶疑了下,沉聲說道:“我同樣用劍,能感覺到殿中有着一道極強的劍意,遠勝于我,而且……似乎還是專門克制妖魔的。”
鐘離淨換了右手握劍,擡手用神力護住右手上的銀镯,“專門克制妖魔?那你感覺如何?”
謝魇很快道:“暫時無礙,隻是這具分身太弱……我也很好奇,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
鐘離淨本想入内,聽他這麼說卻是有些猶豫了。
“若是進去,你怎麼辦?”
謝魇輕笑道:“沒事,有阿離護着,我隻要不出去就好。我想,阿離應該也想進去看看。”
鐘離淨擰眉沉吟須臾,凝起神力在銀镯上刻下一道法陣,這才往殿門前走去,“我過去看看,你若有不适就說,我會盡快抽身離開。”
謝魇笑道:“阿離不必太擔心,這隻是一具分身。”
“就算是分身,也不能出事。”
鐘離淨擡腳踏上殿門前的冰雪,一步步朝門前走近。
實際上,這座被冰封的大殿殿門是開啟的,但這敞開的殿門上正是雕刻着龍頭的橫梁。
靠近時,鐘離淨便見到偌大的殿門上橫亘着一層金光,而那劍氣俨然便源于這道金光。
“劍氣結界?”
謝魇感慨道:“很少見到這樣厲害的劍氣,罡氣如此重,居然隻是用來封鎖殿門嗎?若是我本體來了,興許能試着進去一探。”
鐘離淨并不修煉劍道,隻是略有涉獵,僅僅到修出劍氣這個階段,他看着這層劍氣所化的金光,再看手中初開鋒刃的無鋒劍,“這劍倒是很想進去,那我便也來試一試。”
他擡手讓無鋒劍飛向殿門前,指尖凝起神力,覆上劍身,無鋒劍鋒芒畢露,果真躍躍欲試,仗着有神力相助,直直沖向金光。
斷劍沒有鋒利的劍尖,卻硬是憑神劍氣将金光撞出了一道凹陷,驟然勃發的鋒銳劍氣在神力支撐下,隐隐撞散了殿門前那道劍氣,可也就是一瞬間,劍氣凝成的金光便又重振鋒芒,竟緩緩化出一頭蒼龍。
殿門橫梁上的龍頭雙目在冰層下閃爍起金光,竟是劍氣化形,硬生生碾過無鋒劍鋒芒!
謝魇啞聲道:“好強的劍氣!”
一聲龍吼震人心魂,即便有神力相助,無鋒劍仍不可避免被逼退幾寸,鐘離淨運轉更多神力支撐無鋒劍,“謝魇,你怎麼樣?”
謝魇道:“還能再撐一陣。”
手腕上的銀镯已現出方才刻下的金光陣紋,雖有劍氣洩露進去,但法陣仍在。鐘離淨安心下來,眸底金光湧現,掌下神力傾出。
無鋒劍鋒芒再現,劍指蒼龍。
隻聽轟然一聲,蒼龍退去,殿前金光綻裂,鐘離淨往後退了半步,很快便站穩,輕舒一口氣,看向飛回自己面前的無鋒劍,這斷劍雀躍地繞着他轉圈,引着他看向殿門。
殿門前那層金光被打穿一道口子,已經能看到裡面,鐘離淨走向殿前,眸中有些詫異。
那裡面依稀立着一尊人像,又似乎是被霜雪冰封,正對着殿門的那面牆上閃爍着金光。
像是符文,又像是文字。
可惜沒等鐘離淨看清,殿前金光上那道口子竟自行修複起來,眨眼間,就恢複了完整。
人像金光一眼瞥過,便被金光淹沒,再無痕迹。
看着殿門前慢慢恢複到最初劍氣逼人狀态的金光,鐘離淨并不着急,而是若有所思,“謝魇,你方才可有看到,那裡面是什麼?”
謝魇想了想,“那裡面劍氣倒是不重,好像有一個被冰封的人,還有牆上的一些文字,不過我沒看清楚,這下又要重新打破結界了。”
鐘離淨無視無鋒劍繞着自己轉圈的殷勤姿态,擡手将其收回琉璃珠空間内,望向上空。
“沒時間了,方才似乎驚動了上面的法陣,白乘風定有所察覺,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裡。”
謝魇很快改口,“阿離快走。”
鐘離淨點了點頭,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殿門前那層金光與橫梁上的龍頭,便飛身回到青石闆上,青石闆騰空直直飛起,很快便回到了方才那間密室,嚴絲合縫恢複原狀。
正如鐘離淨所言,方才打破劍氣結界那一瞬,的确驚動了密室的法陣,密室中法陣已被觸動,想來白乘風很快就會回來,謝魇也不免有些着急,“阿離,先回你洞府吧。”
鐘離淨放出神識,越過九曜宮法陣窺探整個九曜宮,察覺到有劍氣靠近,他反而不走了。
“是春風劍意,白乘風發現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