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早已被冰霜侵蝕，踏入殿中，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刻在四面牆上的功法，金光灼灼，隐隐透着與門前劍氣結界相似的劍氣，毫無疑問是一部完整的劍法，而後才是那立在玉階之上的一尊人形冰塊。

因霜雪冰封，遠看無法看清那人究竟是何模樣。

顧行遠一眼便被牆上劍法吸引了心神，雙眼瞪大，驚歎不已，“這劍法……與我九曜宮三千年傳承的劍道相似，卻又更為精妙，這就是開山老祖給九曜宮留下的劍經嗎？”

銀蛇镯中的謝魇分身也放開神識觀察到了這一步劍經，同樣贊道：“的确是了不得的劍法，想來比起滄浪劍宗的劍道也不差。”

滄浪劍宗乃是近萬年的劍道宗門，門中劍法在整個道盟說是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九曜宮同樣修習劍道，可即便白乘風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劍道強者，也不如劍宗的老祖。

可眼下地宮這部劍經得到謝魇如此評價，可見當年顧無名隕落下留下的劍法的确極高深。

鐘離淨對這劍經沒什麼興趣，自顧自走上玉階，朝上面那個被冰封的人走去。顧行遠見狀連忙收起了對劍經的向往，轉身跟上，可不料鐘離淨走來極平靜的玉階，他隻是擡腳靠近，便有一股劍氣威壓從天而降，壓得他脊背驟然一沉，被震退出去。

顧行遠悶哼一聲趔趄退開，扶着心口大口喘息。

鐘離淨後知後覺這十幾重玉階上浮現而過的金光劍氣，“這玉階上有禁制，師叔沒事吧？”

顧行遠擺擺手示意他放心，苦笑道：“若這尊冰雕内就是開山老祖顧劍仙的屍身，看來我沒辦法走上這玉階參拜老祖了，淨兒能走上玉階，興許是因為你是打破結界之人。”

鐘離淨已經走上玉階，本想退回去，顧行遠看見後忙道：“淨兒不必管我，你既然對老祖更感興趣，便上去吧，要是老祖當真在上面留下了什麼東西，也算是你的機緣。”

謝魇也傳音道：“這地宮中除了那部劍經便隻有玉階上這具屍身，就算有東西留下，估計也會在屍身上，既然玉階上的禁制不排斥阿離，就證明阿離有這資格拿走機緣。”

鐘離淨擰起眉頭，靜靜看向飛在前面引路的無鋒劍，這劍與他身上之物都未受禁制壓制，而且這斷劍俨然是沖着上面的屍身去的。

“那師叔留下參悟劍經吧，我上去看看就回來。”

“知道了，你上去吧。”

顧行遠擺擺手，目光回到牆上的劍經上，心想着一會兒出去了得先找師父，告訴師父劍經的存在。既然是開山老祖顧無名留下的劍經，便該由九曜宮弟子一同傳承下去。

玉階攏共有十九重，約莫三丈高，往上是殿中最高處的玉座，地闆梁柱與兩側燭台俱被冰封，那具被冰封的屍身便立在正中央。

鐘離淨走上最後一個玉階，就近看到了那具被冰封的屍身，厚厚冰層内是一個身着白衣的男人，他應當是就地打坐的姿勢，冰層外面覆着一層白霜，鐘離淨彎身抹去白霜，才看到了被冰封之人的模樣。

那是一張極溫潤俊雅的臉，長發霜白，雙目緊閉，穿着一身素淨白袍，身上什麼也沒有。

乍一看，不像一名劍修，倒像一名溫文書生。

鐘離淨凝望這張臉太久，總覺得有些眼熟，久到謝魇有些納悶，“阿離，他很好看嗎？”

鐘離淨無奈搖頭，站起身道：“若顧師叔沒有騙我，他應當就是顧無名，也隻會是顧無名。可我看他眉眼，總覺得有些眼熟……不，或者說，白乘風與王昊的眉眼都有幾分相似，白乘風也罷，可我看顧無名這張臉，居然與王昊足足有七分神似。”

謝魇提醒他道：“若這就是顧無名，他早就死在了三千年前，不是他長得像王昊，而是王昊長得像他……阿離你是說，魔神捏了一具長得像顧無名的新身？他究竟圖什麼？”

鐘離淨也想不通，隻有一個猜測，“或許是為了報複，魔神化身顧繁時與顧無名也算師兄弟一場，不管是不是單純的利用，最終顧無名選擇與魔神為敵，也叫他耿耿于懷。”

謝魇嘲笑道：“以魔神那自負的性子，就算他當年對顧無名隻是單純利用，最終顧無名掙脫他的控制與他為敵，也夠他惱火了。”

鐘離淨也彎唇笑了笑，擡眼打量起四周，無鋒劍上來後便隻繞着顧無名的屍身轉圈，可這上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不免狐疑，“顧雲說顧無名隕落前已經修煉出仙氣，雖然無法真正飛升成仙，他隕落之後，屍身上應當也會有仙氣殘留才對。”

謝魇道：“這地宮中也就隻有牆上那部劍經蘊藏了渾厚劍氣，這具屍身我卻看不出來有什麼，該不會是顧雲他們多想了吧，顧無名當年隕落之時，其實并沒有留下什麼？”

鐘離淨緩緩搖頭，“不應該。”

顧雲的猜測是源于他的師兄，也就是白乘風的師父、九曜宮前任宮主，想來也是曆代九曜宮宮主流傳下來的秘密，沒道理是假。

無鋒劍又轉了一圈，這次回到了鐘離淨面前，就在鐘離淨以為它要消停時，它劍鋒一轉，倏然刺向眼前這尊被冰封的屍身，而且還真叫它打破了冰層，劍指顧無名眉心。

謝魇驚道：“阿離！”

鐘離淨即刻伸手抓向劍柄，本欲阻止斷劍，奈何無鋒劍太快，幾乎擦着指尖飛過，冰層乍破，斷劍亦化為一道劍光，沒入顧無名眉心，可緊接着，時間卻恍如停滞一般，飛濺出去的碎冰重聚回來，在這具打坐的屍身身後形成一個漩渦，強光驟現——

天地大亮，叫鐘離淨下意識擡手閉了閉眼，所幸強光很快黯淡下來，鐘離淨放下擋在眼前的手臂，擡眼望去，地宮與顧無名的屍身都已消失不見，隻剩下一片無邊鏡湖。

他身處湖中，浮水而立。

清澈的湖面倒映蒼茫天際，俱是一片空茫的藍。

鐘離淨圈住手中銀镯，已感應不到藏身裡面的謝魇分身的存在，他擡眼環顧四周，心中已是了然，他是元神離體落入了一處幻境。

方才無鋒劍撞破冰層沖撞顧無名屍身後才出現這樣的異常，他很難猜不到幻境的主人。

劍光再次出現，不知何處飛來的無鋒劍飛過湖面，落到湖中心，鏡湖竟飄出一縷縷的靈光，悉數飛往無鋒劍中，一邊淬煉劍身，一邊将斷掉的劍鋒一點一點地修補回來。

這些靈光并不是單純的靈氣或是劍氣，分明是仙氣。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在鐘離淨心中已是呼之欲出。

“顧無名，是你。”

一聲輕歎在湖面上響起，無鋒劍中飄出一道劍光，緩緩化為人形，相貌與顧無名一模一樣，隻是身影頗為虛幻，身上并無陰魂的陰氣，反倒是充裕着内斂而溫和的劍氣。

“我并非顧無名，而是無鋒劍本該有的劍靈，亦或者，是顧無名隕落前留下的一縷執念。”

鐘離淨并不意外他會現身，會引導自己元神進入這處幻境，可見對方是有意與他見面的。隻是劍靈的話，他卻是半信半疑，“你不是顧無名？可若你是劍靈，為何無鋒劍在我手中多時，我也未曾察覺到劍靈的存在？就連老院長他們也看不到你？”

他見到顧無名屍身時，便覺得此人長得像一個斯文無害的書生，而這自稱無鋒劍之靈、顧無名執念的劍靈雖然與顧無名有着同樣一張臉，神色的确有幾分不似凡人，倒是與造化鏡鏡靈相似的空靈、淡漠。

劍靈溫和一笑，“那是因為我一直被顧無名藏在這地宮之中，而無鋒劍也始終未能完成最後的淬煉，所以我這劍靈無法融合本體。我等了三千年，今日才融入本體劍身。”

鐘離淨道：“九曜宮前任宮主認為顧無名在地宮中留下過對付魔神之物，莫非就是你？”

劍靈颔首，“若是這樣算的話，的确是我，因為在這地宮之中，除了那部劍經，顧無名留下的便隻有我，還有贈與我的三縷仙氣，其中一縷會護佑九曜宮安甯，而另外一縷方才被我用來淬煉無鋒劍了。”

他沒說最後一縷仙氣如何處理，鐘離淨也沒問，眼神仍是質疑，“一把劍就能對付魔神？”

劍靈淡然道：“無鋒劍，也就是我，可以是對付魔神的劍，也可以不是。等到了那一日，閣下便會知曉了。今日閣下将無鋒劍送回九曜宮，助我與前主人顧無名完成無鋒劍最後一步淬煉，我應當感謝你。”

他擡手放出一縷仙氣，笑看鐘離淨，“你與九曜宮有緣，與無鋒劍也有緣，主人留下的最後一縷仙氣，今日便贈與你，還望這一縷仙氣能助你突破瓶頸，早日得證神道。”

鐘離淨眸光一沉，“看來你雖然藏身在九曜宮地宮中三千年，卻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劍靈欣然笑應，“在未能離開地宮時，我也可以觀察九曜宮。鐘離淨，我百年前就知道你了，你也是整座九曜宮中最耀眼之人。”

鐘離淨可沒被他一句誇贊便昏了頭，隻問：“你引我元神至此，那地宮中其他人如何了？”

劍靈道：“若你指的是那位九曜宮顧長老的弟子，他如今正在感悟劍經，若你指的是與你同來的那兩位妖修和鏡靈，我也隻能引你一人元神至此，他們還在地宮中等你。”

他說罷又歎道：“無鋒劍淬煉需要一些時間，我如今還不能現世，也不能讓魔神發現。”

聽出他言下之意，鐘離淨挑眉，“你要我做什麼？”

劍靈垂眸望向掌中最後一縷仙氣，“鐘離淨，我想要你幫我完成無鋒劍的最後一步淬煉。”

鐘離淨道：“可你不是已經在淬煉無鋒劍了嗎？”

劍靈輕輕搖頭，“主人曾耗費一生心血，最終祭劍淬煉無鋒劍，直指隕落也未能完全淬煉成功，今日這一縷仙氣可以修複無鋒劍，讓它成為真正的神劍，卻無法讓它達到主人想要的境界，斬斷世間因果。”

鐘離淨神色凝重起來，“我又如何幫得了你？”

劍靈望向他，眸光溫和而堅定，“我相信你可以做到，隻不過不是今日，這一縷仙氣贈你，等時機到時，你便會明白該怎麼做。”

鐘離淨笑了，“這算交易嗎？”

劍靈輕笑，“也算是吧。”

那一縷仙氣，的确有可能讓鐘離淨悟得突破瓶頸成為海神的關鍵，他微眯起眼，沉吟須臾，并沒有答應下來，在幻境中再無法掩藏的一雙冰藍眼眸望着劍靈，眸光冷冽。

“我還有一個問題。”

劍靈耐心道：“你想問什麼，我若知道都會告訴你。”

“好。”

鐘離淨沉聲道：“既然你是無鋒劍劍靈，也是顧無名當年祭劍的執念化身，那我問你，當年顧無名隕落前留下這一縷執念，他想做的究竟是救他的師兄，還是除魔衛道？”

劍靈沉默下來。

片刻後，鐘離淨元神回歸本體，睜開雙眸，便見到顧無名的屍身在自己眼前化為飛灰消散，而遍地碎冰霜末中，不知何時浮現出一方法陣，陣眼處立着一柄長劍，正是正在緩緩修補殘缺劍身的斷劍無鋒。

“阿離，你可算醒了！”

謝魇急促地輕喚成自耳邊響起，鐘離淨恍然回神，按住腕上銀蛇镯，“放心，我沒事。”

謝魇松了口氣，“阿離方才怎麼了？突然就不動了，還有那斷劍，竟激活了什麼法陣開始自行修補！還有那顧無名的屍身……這下他的屍身也沒了，顧雲不會怪我們吧？”

聽完他最後一句，鐘離淨失笑道：“我沒事，隻是撿到了一些機遇，得到了一縷仙氣。”

“顧無名當年隕落前修出的仙氣？”銀蛇镯蛇瞳紫光閃爍，謝魇的聲音又是驚訝又是替他高興，“如此以來，阿離定能突破瓶頸！”

鐘離淨搖頭，“我還未領悟，能否突破還不好說。”

謝魇想起來什麼，忙道：“阿離沒事就好，不過阿離還是快快回應你那師叔吧！方才顧無名屍身被劍打碎的動靜驚動了他，他一直在下面喚你呢，這下都快要闖禁制了！”

鐘離淨才聽見玉階下顧行遠喊他的聲音，擡眼看去，才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結界，将玉階往上都封鎖起來，而顧行遠眼下就站在結界外，還已經召出了本命靈劍。

他忙快步走下玉階，“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