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火鞭揮響黑天。雨勢應情漲大,混着泥濘,濺濕了學生們的衣袍與冠發
趙渡指尖一動,鞘中乍現寒光,惹地一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但始終無人去攔,瞿悉秋隔着好幾重人影隔岸觀火,漠然置之
他換下嬉皮笑臉的模樣,又恢複至往常冷眉冷眼,在高風秋雨裡,肅殺之意更甚
這事鬧得蹊跷,暫不論山寺修繕誰人走露風聲,荀陽是個莽撞的愣頭青,他受誰指使才更耐人尋味
恰好又碰着趙渡,皇室親王與國子監儒生俱是不好下手。四面八方趕來幾路隊伍,卻無人輕舉妄動,互相推脫這燙手山芋
“爾等豈敢揣摩君心?陛下自有考量。”趙渡的刀已經出鞘,他蹲在荀陽面前,湊近問,“說說誰煽動的?本王給你留個全屍。”
荀陽面露堅定之色,他正對上趙渡的雙眼,毅然決然道:“憂國憂民之心使然,若以我命谏之,可換聖上回首,死不足惜!”
“修繕一個小小山寺,你便要用上千同窗的命為注,若背後無人為你擔保,你又膽敢如此?”趙渡緩緩直起身,擡手橫刀架在荀陽頸側,“偏偏你遇上我,陛下懷仁,我可不是什麼君子,你不說,你及身後三千儒生,皆以忤逆之罪,當即斬首。”
荀陽揚起下巴,面露愠色:“此事因我一人而起,餘人皆無幹系,要問罪,放馬朝我一人來!殿下視我輩性命如同草芥,衆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詞,我笑殿下不識民心,不明大道!文死谏,武死戰,血灑禦台,鄙人死得其所!”
趙渡神色淡淡,握刀的手卻陡然一頓,顯得被氣的不輕
“既如此,我将你頭顱吊在正陽門之上,以昭示天下文人忠國之心……”
荀陽毫無畏色,頸側冷鋒如若無物:“有勞殿下!想必殿下的刀,比尋常劊子手的快要上百倍!”
聞言,趙渡再不掩飾,忽一橫眉,手上也跟着動作
“呲啦——”
一道刀鋒凜然掃過,飛快挑開架在荀陽脖頸出的橫刀。趙渡始料未及,長刀被猛地打偏一側
誰人吃了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攔他的刀
衆人聞聲看去,隻見一人着着大紅飛魚服,垂首作禮,手中握着剛出鞘的繡春刀
“錦衣衛。”趙渡略一沉吟,竟斂下殺意,神色凝重,“陛下有令?”
一人腰纏玉帶,身穿蟒服,快步上階,讪笑道:“殿下,得罪了!”
“同知大人,也來淌這趟渾水?”趙渡側眸,“本王正要處理這幫謀逆反賊……”
“這麼棘手的事,哪敢勞煩殿下!事關重大,錦衣衛責無旁貸!”被稱作同知的人湊上前來,壓低嗓音,“陛下有令,召您入宮呢,此等小事不值得耽擱殿下的時間……”
趙渡微微側眸,隻見奚如峰笑眯着眼,壓根看不見眸底情緒
“有勞大人了。”趙渡扯出一抹冷笑,“好好招待這幫學生。”
“恭送殿下!”
奚如峰彎身作揖,一應錦衣衛齊刷刷跟着弓腰。借着餘光,目送趙渡消失在雨中,奚如峰才慢慢起身
他面無表情,冷聲吩咐:“聚衆鬧事者,一律帶走……”
這下荀陽倒有些意外,錦衣衛是天子座下瘋狗,奚如峰身為錦衣衛同知,更不是什麼好東西。可現下輕易一言,不動聲色給國子監衆人降了一重罪
以至于他被架走時,還有些晃神,再擡眼,奚如峰已不見蹤影
後者下完令就往人堆裡走,款步來到瞿悉秋跟前,身旁侍從識趣移開位置
衆所周知,大理寺卿不好惹,錦衣衛同知更不是善茬,兩個人碰個照面,陡地生出劍拔弩張的緊張氣勢
然而實際上,二人不知早已打過多少照面,此時還有閑心寒暄
瞿悉秋神色自如:“多謝,同知大人。”
“同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言謝就生疏了。”奚如峰轉眸,兩眼眯成縫,也看不清霧雨朦胧中長階人群,“此事一出,陛下不會坐視不理,你我時日不多,那頭着急地很,再不行動,都要露馬腳了。”
“呵……”瞿悉秋不合時宜嗤笑出聲,惹得奚如峰些許不解,前者眸光深邃,望盡雨瀑,“亂,才好……”
“亂才好……”他話不着調,往前踏出兩步,走入沉郁天色下,不再與奚如峰并肩,“快要變天了。”
話落,也不管奚如峰,兀自撐傘下階,孤身隐沒雨幕
奚如峰在後步子不動,凝視翩飛的墨色衣袂,模糊中實是亮眼
——
另一頭璩州之戰如火如荼,戰鼓雷鳴響徹雲霄
兵燹天降,烽火狼煙所起之處流民激增,失陷州城甚多,流離失所之人難以計數
楚靖兩軍在泣燕關多次交鋒,勝負難分,或者說晟楚鐵騎無法迅速攻破城池,駐守的靖軍也是疲憊吃力
兩方都暫時沒有援軍,韓洄的軍隊留在景、宣兩州安整流民及籌備城防,靖軍更不用說,已經沒有什麼地方能掉出像樣的大規模軍隊
燕山月名不虛傳,他深知楚軍曆經多戰卻并未多歇,定然疲敝,便想盡法子消磨敵軍,從不戀戰,進守得當
謝延顯然也明白這點,鐵騎短時間内兵馬不歇,難以速赢,多次交戰遲早會耗光軍隊士氣。但難在一朝間攻下,隻好修改戰術
畢竟,再不休息,入冬後更是難撐
璩州陷入一種詭異的平靜,仍然會時不時響起戰鼓,卻不再是驚天動地的馬蹄撼地。這昭示着,大靖不會沒亡在這個秋天
雙方僵持不下,直至城外第一山冰雪展露天角,院内天井飄揚簌簌白霜,結落缸中圓鏡
安甯轉瞬即逝,号角聲悠揚傳來,鐵蹄碎冰聲裂鏡花
燕山月已有所料,早有準備,縱是如此,也吃了實實在在的教訓。這一戰,死傷人數竟比從前均數多了不少
晟楚鐵騎久駐楚國北野,用于抵禦兇蠻殘酷的外族。而北野長年寒冷,飄雪的月都比尋常地方漫長,若論苦寒之季下交手,靖軍确實比不上
接下來的數次交鋒,實是膠着慘烈,靖軍敗多勝少,士氣大削,愈戰愈弱
這局面于楚軍來說無疑是大好,繼續消耗戰,對璩州是吃力不讨好。可謝延幾日下來,聽聞捷報,夜間并未舒展眉眼
宋觀棋并不參戰,在營帳裡聽着随時回來彙報,暗地裡手心捏汗,汗涔涔浸地他傷口泛疼
夜裡飄雪,寒風夾雜飛霜,竄進帳内,炭火燒地很旺也不能消融冰寒
宋觀棋有些失神,這天凍地他反應遲鈍,直至手心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意,才将思緒拉回
他略微吃痛,不禁蜷縮五指,卻忍着不出聲
“疼嗎?”
謝延見狀不住擡眼,卻對上宋觀棋面色無虞,後者甚至搖頭作應
“那我輕點。”
謝延壓根沒把宋觀棋的否認當真,手間上藥的動作愈發小心
他從戰場下來,風塵仆仆回帳,臂縛都沒摘,倒是先想着替人上藥
眼前刀痕深切入肉,險些見骨,這麼一隻膩白如玉的手卻布滿細小疤痕,如今掌心更是平白添上一條駭人長痕,纏了白布還往外滲血
謝延沒敢碰,大氣都不敢喘,心疼地不能自已
這可是他的寶貝,怎麼有人敢傷其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