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蕭婵寬容大度地笑,臉上寫着千帆過盡歲月靜好與世無争。
“願信的人,無論如何辯白都會信。不願信的,就算把證物證人帶到眼跟前,也不願信。”
她打了個哈欠,拍拍元載的臉。
“不早了,鎮國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說完就要走,元載卻拽着她袖子不放。袖子連着領口的地方被扯歪了些許,漏出一段淺紅痕迹。
是指痕。
元載眼裡電光石火,她卻絲毫不覺得有什麼,隻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就将手松開了。她旁若無人地理了理衣裳就要走,元載竟又追了上來。
“阿婵。”
在月下他攔住她,白色袖子翻飛,伶仃又凄美,蕭婵忍不住又看了兩眼,就見元載單膝跪地,給她行了個君臣之禮。
“三年前”,他欲言又止:“我曉得殿下怨我。但這條命,是殿下救的,元五郎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至于從前在東海國的事”,他眉心蹙起,幾乎是拼了命才将那幾個字吐出來。
“清者自清。”
她低下頭,看元載的衣袖被風吹得翻飛,眉眼還是彎的。
“對嘛,清者自清。” 她伸出一根手指,把他下颌勾起來,笑得像狐狸一樣。
“本宮方才不就說了?還是說,五郎你自己——心裡不相信?”
她戳他心口,沒用力。但元載卻像是心痛至極,臉色也不甚好看。
蕭婵歎了口氣,半蹲下去,捧起他的臉。在月下那張臉更顯精緻脆弱,她無端地想起另一個人。那人估計死都不會對他這麼卑躬屈膝,嘴比那玩意都硬。說來也奇怪,不過一個剛被升了職的寒門小官,謝玄遇他究竟在清高些什麼?
想起方才,她捏元載下颌的手指就重了些許,元載卻一聲不吭,直到她回神,才瞧見他眼角泛紅。
“殿下方才笑了。我已許久沒見殿下這般沖我笑了。”
蕭婵立即甩開手,佯裝無事咳嗽了一聲道,起來吧,鎮國公。地上冷,教旁人見了笑話,說驸馬還未成婚就遭公主欺辱,回頭再傳到那幫老東西耳朵裡,再參我一本。
元載從善如流,立刻起身。方才的微妙對峙情緒立即煙消雲散,他瞬間恢複成了進退有據的年輕公侯。
“那麼,殿下早些歇息。”
他收拾心情的速度也快,令蕭婵歎為觀止。但終究在她與他再次分道揚镳、往不同方向走時,元載還是開口了。
“殿下。這幾日陛下盯得緊……”
“還是當心些吧。”
蕭婵心虛,登時像被拎住後脖頸的貓,站定背對他,支支吾吾回答說,知、知道了。聽見元載腳步聲還沒響起,她忍不住回頭,果然見他在原地怔怔站着,像知道她一定會回頭。
見她回頭,元載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仿佛她真的原諒了他,仿佛這三年之間隔着的所有誤會、冤屈和永遠說不出口的自辯都可以不作數,他們永遠可以從頭再來。
就因為她這一轉身,因為她還在乎他。
所有陰謀陽謀,之所以能奏效,都緣于在乎。
“阿婵。”
他笑得很肆意燦爛,像從來沒受過什麼世事磋磨。他把三年前入府時那句話又說了一遍,滿院月光亦如雪光。
“殿下無論做什麼,五郎都在殿下身後。”
***
謝玄遇來講堂時,蕭婵正坐在聽課的坐席上,盯着屋頂梁架上畫的仙人與花鳥發呆。
他其實早就到了禮部,隻是在書房遷延了一會。昨日之後他倒确實沒再做什麼荒唐的夢,那是因為他自己變成了荒唐本身。
躬身入局真的對麼?但與其任由蕭婵在他夢裡胡作非為、乃至成為不可說的心魔,不如他自己先出手,将這不可說的孽緣做個了結。或好或壞,總強于坐以待斃。
隐堂的長老們知道了會怎麼說?但在下山之前,他隻得到一切皆随他差遣的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