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走近那間熟悉殿堂、瞧見那扇熟悉的屏風時,他還是捏了捏眉心,好驅散那些旖旎想法,竭力将精神定在眼前。
珠簾響動,蕭婵看見他,立即坐直了,還理了理鬓角和頭上的珠钗。其實她今天很美,甚至美得有些過分,不是珠玉錦繡所緻,而是别的原因,像吸了陽氣的狐狸精那般。
謝玄遇莫名有些局促,清了清嗓子,把書擱在書案上,走到講席前坐下。
這個距離他就不得不看她。隔着紗簾,朦胧之間,對面的蕭婵也像個夢境。她托腮看他,嘴角帶着辨不清情緒的笑。是在笑他?也對,應該笑他。
“今日講……”
謝玄遇随手翻開書冊最上面一卷,卻聽見紗簾對面咣當一聲。他悚然擡頭,見蕭婵托腮的手肘落下來,她竟伏在矮桌上睡着了。
他沒多想就掀開紗簾走出去,起初是想責備她為何屢屢在講堂上睡覺,随即想起昨夜,就喉頭滾動,半蹲下去瞧熟睡的人。
等她醒來該說些什麼?是他思慮不周,本不應如此随意行事,還是問她感覺如何?
感覺如何。
他側過臉,再次醒悟到所作所為的荒謬,就起身要走。但在此之際睡夢中的蕭婵扯住了他袖角,嘴裡呢喃了句什麼。他環顧四周無人,就再次低下頭,湊在她唇邊想聽清。待湊近時,才聞到她身上的酒味。
原來她昨夜回府後喝了酒。
而且還不少,喝到酩酊大醉,此時想必還未完全醒酒,故而才會昏睡。
謝玄遇有種又被騙了一次的感覺,意識到此事時,卻心裡有過電似的酥麻。難不成被騙也會上瘾麼?熟悉的焦灼感又湧上來,他手扣在矮桌上,想把她叫醒,卻聽見她又開口了。
她說别走。
在這角度他可以專心看她而不被打擾。蕭婵在叫誰别走?像被困進某個逃不出的夢魇,夢裡所有人都離她而去。眉心蹙得極緊,捏着他袖角的手也用力,眼睫抖了抖,像要掉淚又沒掉成。
謝玄遇歎了一聲,索性坐在她對面,無可奈何。今日講堂裡沒有宮人,或許是得了蕭寂的令不再監督他,卻不知昨日兩人就在皇帝與驸馬眼皮底下暗度陳倉。蕭寂此般所為,究竟是真覺得他掀不起什麼波浪,還是想看看他究竟能掀起什麼風浪?
若當年血洗謝氏的幕後之人就是蕭寂,在過去十年的漫漫長夜裡,他真能睡得安穩麼?
若真要從蕭寂入手,隻能借六天後、蕭婵與元載的大婚之機。拖得越久,變數越多。
但蕭婵在此時又說話了。
她呢喃着,在他耳邊,說,好黑,阿婵害怕。
他凝神盯着她,曉得她确确實實、被困在某個年紀的夢魇裡,那時所有壞事尚未發生,或者說是已經發生。再等下去,能等她說出更多線索麼?這個念頭隻是閃過,他就心中一驚。
原來他和蕭寂或是元載并無不同,他也在利用她,而且總有一天——她會知道他在利用她,到那時又會如何?
但他來不及想太多了,因為蕭婵忽然松開攥着他衣袖的手,轉而伸長手臂攬住他脖頸。謝玄遇沒留神被帶到她面前,與那夜在窗前一樣動彈不得。
“五郎親親我,我就不怕了。”
她聲音很低,而且全然信賴、不像和他在一起時那麼拘束,就算沉溺也是清醒的沉溺。
她愛過元載。
意識到這一點時,謝玄遇呼吸一滞。
她額頭抵着他額頭,近到能聞到她身上的酒氣、混雜着她自己的香。昨日在屏風後他肩上被咬的疤痕此時灼燒起來,燒得他無所适從。在她的故事裡他什麼都不是,也理應從來都什麼都不是。
這麼想着,莫名地他湊近了她,嘴唇相碰時觸感溫涼,帶着酒意。那焚燒到心尖的焦灼終于有所緩解,但是還不夠。
遠遠不夠。
蕭婵沒有醒來。
謝玄遇猝然放開了她,疾步走出去。珠簾嘩啦啦響,他捏了捏眉心,在無人處掐了個訣,急速念起清心咒。
故而他看不見講堂裡蕭婵眼睫動了動,嘴角揚起一絲得逞的笑。
她碰了碰方才謝玄遇吻過的地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是獵物終于踩到陷阱的滋味。
是血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