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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匹馬入城時,笛聲停了。
赤鸫左顧右盼,見人潮熙攘、市井雖簡樸卻繁忙,看不出半點衰頹之狀。而在謝玄遇經過城牆、馬尾掃在城門後時,微末如電光火石的漣漪在氣流中浮現。
像在深海中央,投下一顆石子。
謝玄遇眼睫緩慢眨動,眼神卻凝在前邊的蕭婵身上。
她看起來并無異狀,也沒注意到周遭細微變化。那些摩肩接踵、談笑風生的腳夫、民戶與馬車裡的商戶,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歡樂得有些失真。
對,失真。
所有人臉上都隻有歡悅,沒有愁容。這才是最詭異之處。
蕭婵還是沒有回頭,他忍不住策馬往前幾步,直到與她并肩、卻見蕭婵始終仰首挺胸地騎着馬,連她的臉都看不到。謝玄遇張口要喊殿下,想了想,卻改口叫出那個憋了許久的稱呼。
“夫人。”
蕭婵回頭,馬在鬧市中停駐。
他手攀住蕭婵的馬缰,卻在她身後、鬧市熙攘中瞧見某個一閃而逝的人影,那人影戴着慘白面具,面具上分明是個笑臉!
男子的笑臉,嘴角詭異上揚着,似笑又似哭。胸前插着把短刀——像極了蕭寂被殺死那晚的景象。
他在反應過來時,已經緊握住蕭婵的手,一把将她帶到了自己的馬上抱緊,又捂上她眼睛。
“别看。”
“怎麼?”
蕭婵鼻尖抵在他手上,濕漉漉的,像隻貓。
“無事。”
謝玄遇停滞的呼吸終于恢複順暢,他甯願相信,方才那一幕隻是他昨夜睡得不好産生的幻影。
“阿若那。” 她沒被他的異狀吓到,心跳聲還是平穩有力,在他懷裡安安靜靜地問他,甚至還因為距離拉近了的緣故,語氣有些親昵,帶着那種有求于人的虛情假意。
“方才你是瞧見什麼不該我看的東西了?這世上,還有什麼不該我看的,難不成——”
她把他捂着眼睛的手緩緩拿下去,仰起臉天真又殘忍地看他。
“是隐堂的刺客來了?他們用我怕的東西,來對付你?他們以為我會怕什麼,那個死了的狗皇帝?”
謝玄遇閉了眼,又睜開,唇角上揚。
方才他絲毫都不曾想起過隐堂,隻是一心一意怕她受傷害。但蕭婵比他所以為的還要結實。但從前那一碰就碎的模樣又是從何而來?也是裝的?
“大略是琴老,或是琳琅。”
他聲音已經恢複了笃定。
“以琴聲造幻境、令人心起刀兵者,隐堂唯此二人。”
“唔。” 蕭婵點頭,往後靠了靠,把鬓發貼在他胸口上。
“怪不得,謝大人方才那聲夫人叫得真好聽。再叫一個。”
他身子明顯僵了僵,要把她拎下去,卻遲遲沒有動手。蕭婵就得寸進尺,把手往他衣領裡頭伸。眼見着赤鸫要駐馬回頭找他們,謝玄遇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握住她作亂的手按下去,咬牙威脅她。
“再胡鬧就滾下去。”
“你不舍得。” 她見好就收,就在赤鸫回頭看過來時坐正,還有空朝前頭招手。嘴唇不動,笑着和謝玄遇低語,這個角度,他隻能瞧見她狡黠的眉眼。
“不胡鬧可以,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謝玄遇握住馬缰,眼觀六路。方才一閃而過的影子已經消失,縱使蓄起内力調動眼耳鼻舌身意,也無法再探知那詭秘人影的蹤迹。真如投石入海、消弭于無形。
他正集中所有注意在周圍,卻沒防住蕭婵湊近了他,在耳邊低語。
“本宮要你夜裡侍寝。”
她朝他耳根哈氣。
“阿若那。隐堂的人曉得你叫阿若那麼,首座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