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這麼早就繳械屈服。
他不能趁人之危、不能借機誘惑她。要撐到她自己開竅的那天。待那天,他才能問心無愧地說,蕭婵不是因為沒有元載在身邊,才選擇了他。
“殿下于隐堂還有用。”
他最終答的,是這麼一句話。
不用回頭他也已經看見了赤鸫的白眼和幽夢的嘲笑,但蕭婵聽了他這不鹹不淡的反應,也沒多失望,隻是笑笑,撐腮看他,說,哦,有用。
謝玄遇将馬趕得快些許,佯裝到最前面引路。天色将晚,赤紅的霞光把整個山谷染成绯色。但幾匹馬卻不肯動了,站在當地,瞪眼噴氣,好似前面有何怪物。
“等等。”
他擡手,身後隊伍就齊齊站住,赤鸫在馬上俯身拔刀,不過瞬刹間,無形刀意在身周聚起,那是由三個隐堂高手由純然真氣凝成的屏障,縱使是沒修過道的人如蕭婵,也能感覺到這地方的異樣。
高空中,有血色大鳥飛過,呀一聲,凄慘淩厲。
接着是绯紅的招魂幡高高揚起,後頭跟着的是一堆身穿玄色禮服、步履緩慢的人。在這浩蕩長隊的盡頭,朱紅步辇擡着兩人高的棺椁,在蕭瑟禮樂中前行。
“不好,這是撞上……”
幽夢用袖子掩住臉向後退,嘴裡隻念晦氣。
“不對。”
謝玄遇攥住馬車缰繩,牽着車緩緩後退,退到那隊伍瞧不見的密林深處,靜待這詭異長隊經過。
“不是送喪。”
蕭婵在馬車裡,手貼住車壁闆,曉得謝玄遇就在她隔壁,就壓低了聲音。
“是配陰婚。”
玄色衣裳的隊伍經過,每個穿禮服的人都戴着白面具,隻漏出眼睛。樂器聲中且行且舞、舞姿詭異瘆人,像被拴住手臂起舞的傀儡。
終于那碩大棺椁經過他們眼前,棺材上的雕飾華麗繁複,卻畫的都是十八層地獄景象。
“什麼?” 謝玄遇轉眼看向車内,瞧不見蕭婵,但能聽見她聲音就在耳邊。
“這送喪隊伍隻有禮樂、沒有哀哭;隻有招魂幡,沒有送親之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是怕被誰認出,被鬼,還是被人?”
她手指下意識攀扶在車窗邊,指尖被驟然變冷的山間濃霧凍得泛紅。謝玄遇看着她的手恍神,險些沒反應過來,過了會才問,殿下怎知曉配陰婚的習俗。
“從前宮中有人殉之制。自先皇過世那年才廢除,若是不廢,陪葬的便是我。”
謝玄遇不說話了。他知道是誰下旨廢除了人殉,那也并非是出于大義,而是蕭寂一人的私心。為了活下去,她究竟做過多少事?
誰會苛責她,誰又配苛責她。
“看。”
蕭婵聲音微顫,謝玄遇轉過頭去,恰看見那棺椁上的十八層地獄竟開始動了!
地火裂、岩漿滾。鍘刀下血肉橫飛、斷橋上鬼聲慘哭。
這是精絕的機關術,每一塊木頭移動都被精準控制,以組成這移動的活棺椁、真喜轎。
裡面困的又會是獻給什麼東西的祭品?
“救我。”
那聲音微弱,淹沒在禮樂嘈雜聲和整齊舞步裡,幾不可聞。
但蕭婵還是聽見了,她情急之下伸出手,抓住近在咫尺、擱在馬車邊的謝玄遇的手。
“謝大人。”
她從車窗邊探出的臉也發白,眼裡是壓不住的驚慌。
“你聽見了麼。”
這是三年前的蕭婵,三年前她原來是這個模樣。會相信身邊人、會用這種純澈大膽的眼神看着對方。
——而這眼神原本是給五郎的。
謝玄遇咬得牙根發酸,異樣情緒在心中翻騰。
這情緒不該是修道之人應有、不該是隐堂首座應有,更不該是此時此地應有。
嫉妒。
他嫉妒元載,擁有他永不可能擁有的東西:蕭婵曾經、也或許是最後一次給出去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