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芈鹽又笑。
“不過,首座心甘情願留下做人質、換得阿婵和蕭梁的人走,不後悔麼?”
他臉上仍然沒波瀾。
“比起那個,為何要留我做人質。隐堂如今已不認我是首座,天極閣内,我的功法對判官也未必有用。隐堂的追殺令,依我看,無論是哪一任乞榆,都未必在乎。你們所圖謀者,究竟是何物。”
芈鹽握刀的手更用力,謝玄遇隻能停下腳步。
“是逆生死、改天命。”
她說出這句話時,判官的聲音也中斷。
“誰說隐堂首座能逆生死。” 他聲音平靜,但答案卻呼之欲出。
是那個人。那個在秦州的三重琉璃境裡也出現過的人,他從前的師父——隐堂上任首座。
江左究竟有多少事瞞着他,為何那個人始終不出現、又無處不在。九長老、追殺令。那人究竟是想讓他死,還是想給他看什麼?
“若是不能”,芈鹽澄黑的眼睛在黑暗裡有些瘋狂。
“我便殺了你,隐堂會幫我報仇,毀掉日暮城。”
謝玄遇閉了閉眼睛,不知為何眼前浮現出的卻是祭禮開始前蕭婵将他拉到僻靜角落吻了一下就跑開的場景。此人從前都是睡了之後就裝不認識,今日瞧見這身神官的衣裳,蕭婵眼裡亮起色鬼的光,他就知道昨夜的事,她沒有生氣。
方才就不該讓蕭婵跑開,應該拽回來才對。
但此刻按照角落裡與他的約定,她應當和元載在一起,安排明日的“法事”。謝玄遇喉嚨發澀。
約定好的事,本應不會在意。
“悉聽尊便。”
最後這句話落地之時,謝玄遇腳步停在階梯的最後幾級,而芈鹽的刀落在地上,連他也瞳孔微震。
眼前之景,是世上最悲哀、被殘酷的一幕。
雖則已經面目全非,但那身碧青色的神巫衣冠已經表明身份,在天極閣頂層的神龛中央被“供奉”的,是日暮城曾經的女城主,也是芈鹽的阿娘。
她腳下的地面上、停靠着密密麻麻的梓棺,梓棺密閉,但從它們的縫隙裡深伸出無數蛛絲般的瑩白觸手、通向中央。那些瑩白蛛絲仿佛才是這龐大空間裡唯一活着的東西,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甚至仿佛有呼吸。這些蛛絲與梓棺裡的東西發出陣陣引人作嘔的味道,在此刻,謝玄遇依稀猜到了天極閣外那些群鴉平日裡賴以為生腐肉的來源。
“梓棺裡的,都是日暮城内失蹤的女子們,是麼。”
他看向芈鹽,而後者面色慘白。
“看來被釘進梓棺裡,‘獻給’山神的不止你一個。若想要墨家機關術在日暮城隻有女子能繼承的規矩徹底無人再提起,最一勞永逸的方法,是殺了所有在日暮城、且年紀與你相仿的女子。這樣即使他死了,日暮城也隻能由他指定的後代繼承。”
謝玄遇歎氣。
“我來遲了。”
芈鹽腳步停在蛛絲之間,眼神死死盯住神龛裡那具形容枯槁的幹屍,像要刻入骨髓、死後九泉之下也永志不忘。
“阿娘,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