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蕭婵秘密下令尋一個人:幽夢。
她在銅鏡中看見謝玄遇之後細細複盤背後究竟是誰,才發現無論是在芈鹽幻境裡的長安、日暮城、還是秦州,一直跟随在他們左右卻從未表明過站在哪一邊的,隻有他——隐堂十長老之一、會用蠱毒、也是迄今為止除那個黑衣人之外唯一掌握三重琉璃境秘密的人。他不僅知道自己和謝玄遇在秦州幻境裡發生的事,還似乎與元載達成了某些交易,手段比泥鳅都靈活。
原本不想這麼早就打草驚蛇、但她實在太好奇。幽夢會對這怪異銅鏡會是何反應:會勸誘她繼續沉溺其中,還是根本不知道它的來曆?
九州之中,若是有連幽夢都不知道的幻術把戲,那對手便是刺客中的刺客。
尋到此人并不費功夫,顯然,他也沒打算躲起來,卻也沒打算配合。通報幽夢觐見時,蕭婵正在下棋,擡眼恰瞧見一張病悒悒的臉、眼下烏青大得吓人。從前不管碰上多大的麻煩,這位都是吃得飽睡得香,難不成這又是什麼苦情計?蕭婵托下巴,向他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幽夢卻勉為其難地笑了笑,搖頭。
“殿…陛下,若是有何要問的,幽夢告訴陛下便是。”
她忽而想到某種可能,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
“幽夢大人,為何如此精神不振?難不成是做了太多虧心事,晚上做噩夢了?”
他嘴角抖了抖。
“不瞞長公主,近日我、咳,常在居室内聽見怪聲,那怪聲是從桌上銅鏡裡出來的。無論如何躲避,總在耳邊響起,故而夜長夢多。”
蕭婵托腮微笑:“哦?”
幽夢見她還在等着下文,就扶額歎氣。
“唉,都是從前的孽債。陛下也知道我這張臉,去哪都惹桃花。但向來呢,我有我的規矩,那便是:第一不招惹大牢死囚,第二不招惹宗門弟子,第三不招惹将門虎女。”
“你還有規矩,當真稀奇。本宮還以為你上輩子是色中餓鬼,隻要遞到眼前不管是不是肉都要啃一口呢。” 蕭婵喝茶。
“我有這規矩,乃是因為…” 幽夢清嗓子:“當年我尚未入宗門時,曾牽扯過一樁江左舊案。那案子的主犯殺了她夫君、把屍體做成肉幹吊在房梁上三個月又拿去肉鋪賣,待被發現時已經散入不少人家和食肆了。據說江左食素之風就從彼時開始。” 幽夢苦笑:“也怪我年紀輕,主犯被提審後遊街,我見她第一眼,就被迷住。輾轉打聽出她是将門之後、滿門忠烈死得就剩她一個孤女,嫁了年幼訂婚的青梅竹馬,卻被虐待。後來又被上門赴宴的王侯看上,她夫君就擅自作主、把她灌醉之後偷偷送到王府。醒來後、她假意接受王侯納妾的提議,隻求能放她回去一日收拾細軟,誰知回去她就将那狗東西殺了、鹽漬整夜,挂在自家房梁上,三月後還是狗東西他娘發現的,當場也吓死了。”
蕭婵:…
“我鬼迷心竅,聽聞她被判腰斬之刑,就用了點幻術救她出來,又用了些法子打點上下,送她逃去大梁。” 幽夢說到這裡哽住,蕭婵倒了杯茶給他,他看都不看,拿起一飲而盡。
“我沒想到她在去大梁當夜就失蹤,找了她很多年,将九州翻遍。甚至為尋她的下落、把自己賣給了隐堂做殺手,從此改名叫幽夢。”
“然而就在進宗門那一日,我又見到她。她也進了隐堂成為殺手,真名早無人提起,現在世人隻知道她叫女檀。”
蕭婵瞳孔微動。
“她學的幽冥幻術,與我的三重琉璃境相似,都是擾亂識海的異能。但女檀的功夫更為陰毒,練此術者,少有善終。我不知她對世人仍有如此大的怨氣,我以為當年…”
幽夢盯着眼前的茶水發呆。
“我那些甜言蜜語,做的那些事,多少能救她。其實是我天真了。”
“她早已堕入地獄,遲來的好,再好也沒有用。”
“那麼”,蕭婵又給他倒了一杯茶。“在銅鏡裡你見到的,是女檀?”
幽夢捂臉點頭。
“她都對你做什麼了?” 蕭婵繼續問。
幽夢欲言又止,話到嘴邊數次又咽下去,最後勉為其難道:
“她、她強迫我。”
蕭婵:…
幽夢急了:“你不信?”
蕭婵誠懇點頭:我信、我信。
幽夢泫然欲泣:“就算當年招惹她我是活該,這麼多年替隐堂背黑鍋,這罪也該贖完了。也許是命定喪于此地,長公主,在下後事已交代完了,在下要走了。”
“哎哎哎等等。”
蕭婵扯住他袖子。
“也許這次隐堂出動的人不隻有女檀呢?”
“那還能有誰?”
幽夢看開了的表情,還拍了拍蕭婵扯住他不放的手。
“我知道長公主是好心,但無需在意我,死生有命富貴…”
“還有琳琅。”
她壓低了聲音。
“你忘了麼?七殺之一的琳琅,所在之處,即有口舌紛争。” 她松手,幽夢站立不穩,差點摔個趔趄。她就又逼近他。
“銅鏡之夢,非獨你有。”
“呀!” 幽夢先如夢初醒,又不怕死地看了她幾眼。
“公主殿下鏡中是誰?
蕭婵嘴角抖了抖。
“你最好别知道。”
說完她就拎着他衣領,把人怼到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