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齧的疼痛在脖頸處散開,蕭婵和戴着面具的“皇子”躲在暗處,低頭時才看到他頰邊逐漸出現的蛇鱗。
這殿宇格局奇怪,被屏風分成不同暗門,推開一扇、就能進入另一重空間。所有暗門上都裝着琉璃鏡、在燭火下發着晦暗暧昧的光。目光所及之處,都以青綠色閃着磷光的礦石塗滿牆壁。如果這蜿蜒盤曲相連的殿堂仿佛蛇腹,遍布蛇腹的琉璃鏡就是巨蛇的眼睛。
“大膽,還、還不退下!”
她呵斥身後的人,但顯然對方充耳不聞。在此地他是皇子而她是巫後,但這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伎倆。方才她是裝作沒認出來謝玄遇,但現在她是真慌了。怪不得自從進了汨羅國一切都這麼順利、順利得就像個陷阱。怪不得上一任巫後離奇失蹤而衆人連找都不去找。會不會、距離這古國至高處權位最近的人,最後都會被那雙鏡中的蛇瞳吞噬?
黑暗深處,有東西在嘶嘶地笑,像在目睹輪回無數次的悲劇再次上演。
蕭婵被他壓在琉璃鏡子上、頸邊傳來血氣,視線卻逐漸模糊。一些不屬于她的回憶就這樣在眼前浮現、如同過眼雲煙,而主角卻長着她的臉。
年輕的巫後荒唐無度、将不是親生的皇子故意派到死地征戰,朝臣說她心如蛇蠍、而那個她視為眼中釘的皇子沒有回一個不字,就接旨離開汨羅國,多年後如她所願死在疆場。巫後坐在高台之上、看招魂幡遠遠地從天際浮現、帶回那具裝着他殘缺屍身的梓棺。那之後、她依舊日夜宴飲,直到所有人都睡去的深夜才穿過重重暗室,走向幽深地下、大澤之中的墓穴内,安放着皇子的冰棺。
她撫摸他蒼白的唇,跟他說話。說當年登上這位置是為了你啊,為何你從此就不理我?那人已經死了、沒有人再能阻擋我們、你為何不回我的信,就因為我是你的母後?
她靠在他冰冷胸膛上、聽不見任何心跳。墓室裡、水從溶洞内滴下,巫後的額角生出蛇鱗。
好恨。
不甘心就這麼死掉。
明明就差一點點,就能得到所有。
“等等!”
蕭婵從迷夢中驚醒、才發現已經不剩什麼衣裳挂在身上。幽微燭火中、他不知為何比平常更沉默、熟悉的威壓感層層累積,她還維持着方才的姿勢,蛇捕獲獵物的習慣、便是像這樣緊密纏繞、直到獵物窒息死亡。而蛇與蛇□□時,也會如此。
被夢中殘餘的恨意所裹挾,她也以數倍的激烈回應。琉璃境被震得搖晃起來。
她目光迷離,還有空仰頭嘲笑他。
“唔、應當讓汨羅國臣民看看,他們所欽慕的、德行毫無瑕疵的皇子殿下現在是什麼模樣。”
蕭婵沒想到自己說出口的是這樣一句話,就像被鏡中人奪取神志。而謝玄遇擡眼時、她忍不住發抖——他的表情也和鏡中的皇子一樣,越是淡漠無表情,動作就越不留餘地。像是積攢了幾世的怨與恨、混雜着其他說不清的濃烈感情,都傾瀉在這暗室中。
“母後。”
許久、他扳起她下颌,讓她直視這片混亂。低沉話語帶着顫音、冰涼的蛇狀耳墜壓在她臉頰邊。
“我變成這樣、你滿意了麼。”
她終于承受不住、而他也在此刻忽而蛇鱗翕張。琉璃鏡在最後被震落、嘩啦啦灑了一地。蕭婵如同大夢初醒、大口喘息,淚水從頰邊掉落,而她毫無知覺。指尖從她側臉拂過、擦掉淚水,她才意識到,他也醒了,而方才不過是受琉璃鏡影響之下的越軌之舉。
果然、他原本掐住她腰的手緩緩放開。
而蕭婵轉身抱住他、聲音卻不帶什麼感情。
“方才都是琉璃鏡和情蠱的關系,你本不想如此,不用解釋。”
他氣息還未平複,就聽見她在他耳邊有條有理地分析現狀,甚至還順手撈了外袍穿上。
“聽我說,昨日我見了幽夢,他說、七殺之一的女檀,應當就在汨羅城。另外,能招緻口舌是非的那位琳琅或許也來了,這銅鏡應當就與此事有關。五郎還在外頭,這……唔……”
她沒想到謝玄遇會在這節骨眼低頭吻她。
蕭婵睜大眼睛,看見他閉着眼、濃密眼睫下挂着水珠。他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好像她是什麼始亂終棄的壞人一樣!
她咬了他一口,才中止這個吻。謝玄遇擡手摸了一下唇上的傷口,沉默看她。蕭婵被看得心裡發毛,就把披在身上的外袍又扣緊,像個把良家男子騙身又騙心之後拔腿就跑的采花賊,還義正詞嚴。
“謝玄遇,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靠在牆上、偏過頭,笑了一聲,沒說話。衣衫還大敞着,蕭婵不敢細看,咳嗽一聲,轉身就要推開屏風,最後卻猶豫了半刻。
就是這半刻。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