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某商隊大帳内。白衣男人坐在上首,懷裡抱着穿得毛茸茸的小孩,兩人都長得粉雕玉琢,像一大一小兩尊玉人。黑衣少年抱臂在地毯上坐着,把手裡的面具扔給男人。那是個黑檀木的鬼面,戴上後足以遮住上半張臉。
“首座,這辦法真有用麼?我是說,裝成商隊裡的巫醫,就能讓長公主自己來找我們?”赤鸫眼看着男人戴上面具,氣質陡然變得陰森詭異,像變了個人。但小孩不怕他,還好奇地用手戳面具。
“能不能,試一下便知。”
面具與臉嚴絲合縫,面具下的聲音也因此改變、聽着更深沉渾厚。
“若我主動去找她,聽聞風聲她便會躲去其他地方。漠北千裡草原,若是錯過,我等不起。” 他低頭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當年無畏法師說的五年之期,若不是阿婵自己的主意,便是法師設的局。無論如何,在那一天之前,我要找到她。”
“找到之後怎麼辦?” 赤鸫托腮:“首座不是說,長生藥若是因你二人而被煉成,蒼生都會受荼毒麼?還是說首座終于想開了?”
“這五年我遍尋四海,除了尋找師祖的蹤迹,也在找情蠱的解藥。”
鬼面下的聲音繼續:“尋到了幾味藥,但需與阿婵同時服下,且要慢慢地試,才能找到與情蠱藥性最相克的那一種。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所在。”
“若是都不行呢?”
“若是都不行,我會親手殺了那個人。”
“首座你要殺師祖?” 赤鸫不僅不驚訝,還高興起來:“早說啊!我就知道首座你沒那麼簡單,你肯定藏着大招,是不是?”
謝玄遇不說話,鐵黑色的面具下沒有表情。阿留擡頭看他,說阿耶,你怎麼不高興?謝玄遇就把小孩放下去,說,阿耶隻是累了。赤鸫自知問到了不該問的,摸了摸頭,就把阿留接過去,而謝玄遇站起身走到大帳外,未及阻攔就走進風雪中。
風雪裡他隻站了一會,就恢複到尋常的溫潤和煦,走回帳中對赤鸫笑。
“明日啟程。”
他如此說,而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在誰都看不到的衣領深處、曾經被汨羅國大蟒咬過的地方、蛇鱗隐約浮現。
深藏在識海深處的心魔,盡管在五年裡始終壓制,依然時常在夜深人靜時侵入夢中。那是在汨羅國的最後一刻、意識模糊之前,他又見到黑衣人,這次他看清了那張兜帽下的臉。
師祖的臉,長得與他毫無分别。
***
“阏氏,聽聞又有三個部族說牧群遭了大雪、又有時疾,要全數南遷到我們大帳。”
野那掀起大帳一角,蕭婵聞言,把手裡的賬冊放下,扶額歎了口氣。
“今春是怎麼回事。” 她沉思:“去歲死的牛馬加起來,都沒有這半旬的多。若是再繼續,恐怕漠北要亂了。”
“要發密信給長安麼?” 野那半跪下去,澄黑的眼睛、緊張看向蕭婵:“當年假死之前,攝政王曾答應過陛下您,隻要漠北不進犯長安,便可歲通糧草與馬匹,以保邊民安定。可若是攝政王知道陛下您還活着,不知……”
“不能讓他知曉。”
蕭婵在案幾邊閉目搖頭。
“元載的性子我知道,若是他曉得我在漠北,契約便是一紙空文。他定會跨過滹沱河找我,到時我這幾年勉力經營便功虧一篑。” 她笑:“蕭梁才剛剛安定,經不起戰事。”
“那麼,還是……” 野那冥思苦想,忽而眼睛一亮:“對了!聽聞離此處不遠有個漠西來的小部族,在此次時疾中一匹馬都沒死,說是族中有個新來的巫醫,會用波斯藥。要不,我們将他請來試試?萬一當真管用,便将藥草發放給其他大帳。”
蕭婵笑,笑完了又有點狐疑。
“怎麼從前沒聽說草原上有這麼個人物,什麼來頭?”
“不知。”
野那搖頭。
“我也是道聽途說。那巫醫說是頗為神秘,常年戴面具,誰都沒見過他真面目,沐浴都不曾摘下。”
“面具麼。”
蕭婵若有所思,片刻後,唇角揚起。
“那便找他來瞧瞧。”
***
“這是烏孫女王野那的密信。”
赤鸫将信件遞給身穿黑大麾的男人,他接過,在草藥氣息濃郁的營帳裡拆開,看完就擱在燭火上燒了。
“真是那個野那?” 赤鸫看他表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隻能問。
“當年在長安那個、咳,掉湖裡那個?”
謝玄遇終于開口了,雖則表情不顯山露水,但眼睛卻一直盯着那信,直到火燒到手指才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