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蕭婵寫的。”
“我認得她的字。”
***
風雪大作。
大帳裡,蕭婵坐在中央,兩邊分列衛兵,野那坐在她左手邊,手裡抱着獅子貓。通傳巫醫已到的聲音響徹所有營帳、飄在草原上,就隻剩嗚嗚的風聲。戴面具的男人騎着純黑西涼馬,玄色大麾在雪中飛舞。在他身後有輛大車,車簾是厚重毛氈,遮住裡面的人。
蕭婵握着鑲金嵌玉的犀角杯,眼睛盯牢營帳外。直到腳步聲近了、接着有隻玉色的手掀開帳簾,接着進來的是個高大的男人、兜帽摘下,露出一張鬼面具。
“久仰。敢問這位……如何稱呼。”
“無名。”
他不說話,擡眼盯住她,蕭婵沒來由地打了個寒噤。
許久未曾有過的、被猛獸盯住的感覺。這感覺讓她戰栗、也讓渾身的血液恢複躁動、嘯叫着奔流。本能告訴她應該逃,但更大的野心擭住她,讓她留在原地。
她想要這個人。
想要他的面具被摘下、抛擲在地上,想要他低下高傲頭顱,對她卑躬屈膝。來漠北五年,蕭婵幾乎忘記了棋逢對手的感覺。
上次還是和那個她不願再提起的人——謝玄遇。
恢複記憶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倘若不出意外,他握着她的手親自捅進自己胸口那一回,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就算紅燭高照下拜過兩次天地,這天地間也容不下她和他苟且偷生。
但若有個人能給她如此相像的感覺……
那麼謝玄遇的存在也并非無可替代。
蕭婵笑了,她擡手托腮,示意他上前。男人聽話地上前兩步,近到低聲說話也能聽見時,蕭婵說,跪下。
他聽見這句話時也未曾猶豫,單膝跪下,行草原上常見的主客之禮。
“可曾娶妻?”
她開口,野那震驚,四周衛兵也震驚,但沒人敢說話。
“發妻早亡,留有一女。”
他終于開口,面具下的聲音發悶。
蕭婵心中微震,狐疑更深。但她不能确定,隻能更仔細地打量他。但男人始終低着頭、面具下依稀可見深濃的眼睫,不像中原人那般骨骼清秀,也不像漠北人的粗犷。
“那麼,可願入我帳下。” 蕭婵手指敲在青銅獸頭權杖上,無視四座交換的八卦眼神。
“不要多慮,隻是漠北今冬需要巫醫,而你恰好有此長才。若你不願歸入我的大帳,便隻能殺了你。”
她伸出手指把他下颌擡起來,兩人目光再次交彙,電光石火間,竟然是她先挪開眼神,舔了舔嘴唇。
五年了,她是真的有點餓了。
加個餐又怎麼,沒了謝玄遇也不是不能活。
“在下願意。”
面具下的聲音不辨喜怒,但蕭婵聽得出他的不情願,甚至還有些……生氣?
他在生氣什麼,是嫌棄信中給的酬勞不夠,還是覺得自己在被她輕慢?
怎麼連性子都像那個人。
蕭婵也有些生氣,兩人就這麼沉默對峙着,直到她冷笑了一聲。
“這位醫者,可是覺得自己受了脅迫。”
“怎敢。”
對方也冷笑。
“在下隻是聽說阏氏廣納漠北賢良,卻不知原是這麼個納賢良之法。”
蕭婵許久沒被如此直白地揶揄,頓時臉上有些挂不住。但還未來得及發作,帳簾就又被掀開,那是隻很小的手。接着是粉團似的小臉,被貂絨裹得像個毛球,跑得比獅子貓還快,轱辘到男人身邊,抱住他大腿開口:阿耶!阿留餓了!
然後又擡眼,看見蕭婵,大眼睛頓時就亮了。衆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聽見了小粉團子那一聲清脆的: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