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與站在他身後,重複道:“淮序君?”
李渡将畫軸抱在懷裡,那一點笑意也逐漸斂去了。
他那點壓下去的酒意似乎又湧了上來,讓他說話間有些颠倒。
“他沒有死。”
“淮序君是上古所存的最後一位龍君,生于江淮一帶,寬和仁厚,護佑一方。後受……道門加害,不知所蹤。”
“……但他沒死,沒有死。”
李渡胸中情思翻湧,這時候他徹底無法分辨,那到底是自己的情緒,還是裴容與通過連心印傳來的心緒了。
他心口一痛,隻感覺眼前白茫茫一片,突然就看不清了。
他微微彎腰平複下過快的呼吸,掩着嘴輕輕咳了兩聲。
裴容與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話音裡聽不出明顯的情緒:“上去休息吧,你一整日沒合眼了。”
李渡額頭抵在他手臂上,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袖口,但卻并沒有将他的手挪開。
裴容與掌心溫熱,隔着頭發也能感覺到隐隐的暖意,李渡深呼出一口氣,突然感覺有種莫名的安心。
李渡擡起頭對上他的豎瞳,但視線裡沒有焦點,額上薄薄一層虛汗。
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道:“你今年多大?”
裴容與:“比你大多了。”
他蹙了下眉,伸手在李渡面前晃了晃。
“你怎麼了?”
掌櫃也察覺到了不對,歎了口氣道:“您這一身的老毛病,還是不見好轉啊……動不動就看不清啊聽不見啊,叫别人怎麼放心得下?”
李渡反而對他笑了笑:“這也是偶爾,偶爾。我們待會自己上去,你去後頭歇着吧,難得清閑。”
掌櫃知道他的脾性,有什麼事向來是不願叫别人為自己操心的,隻能無奈地端着他的瓜子和花生進門去了。
裴容與低頭看他的眼睛,重複道:“老毛病?”
李渡卻搖搖頭,并不欲多談,他的心思還系在另一個話題上:“你真的比我年歲長?”
裴容與:“自然是真的,你幾歲?”
李渡垂下眼:“……具體我也記得不是很清,但我至少得有兩百多歲了。”
裴容與笑了聲:“我比你大多了,真的。”
“你這點年歲,在我眼裡還是個小孩。”
他本以為李渡一張嘴又會和前幾次一樣,說些“我不是小孩兒”之類的話。
然而實際上,李渡這回堪稱順從地接受了“小孩”的身份。
他把額頭靠在裴容與頸窩裡,聲音很輕:“有點累,借我靠一下。”
自從兩月前小園鎮初見,這時裴容與第一次見到李渡主動示弱。
他熟門熟路地攬着膝彎把人抱起來,上樓去了。
木制的樓梯被兩個成年男人的體重壓得“嘎吱嘎吱”地響。
裴容與低頭看了眼李渡,對方正抱着那卷畫軸發呆,肩膀有些僵,看得出并不是很習慣被人抱着。
“你很在意年齡?”
李渡反應了一下,才緩緩搖頭:“我不是在意這個。”
“我就是……我很久沒遇到比我年長的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如果是比我年歲小的,那合該是我照顧對方。”
裴容與“嗯”了一聲:“因為我比你年長這許多,你才肯勉強放下面子接受我的照顧?”
李渡:“不是面子……沒有人有義務照顧我,更何況還是些比我小那麼多的……”
裴容與:“你也沒有義務要照顧别人。”
李渡沉默了一下,道:“我……行善積德,若是有旁的什麼訴求,便不靈驗了。”
裴容與走到房門前,空出一隻手用掌櫃給的鑰匙去開門,李渡就坐在他另一隻手上。
當真如之前在扶玉山小竹樓時說的那樣,是個抱小孩的姿勢。
他俯身把李渡放在床邊,房間打掃得幹淨整齊,但或許是因為不常有人住店,床褥還沒鋪好。
李渡扶着小幾站起來,摸索着想要把床鋪好。
“我記得這張床挺大的,兩個人睡也就是擠一點,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在旁邊打個地鋪……嗯,備用的床褥和被子應該也是有的。”
裴容與按着他的肩讓他坐回床上。
李渡眼睛還是看不見,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你要做……”
話音未落,就被對方一個昏睡訣打斷了。
他沉入睡夢中,身體沒力氣地向前靠,被裴容與攬住,向後平躺在了床上。
他不知道怎麼鋪床,隻能讓李渡先躺在被子上,又擔心他醉後着涼,從自己的儲物袋中取出件帶毛領子的披風,蓋到了他身上。
李渡臉頰被毛領蹭得有些癢,迷迷糊糊地伸手,想把披風拉下去點,又碰到了同樣在幫他整理的裴容與的手。
他夢中也不安穩,但睡相并不算差,翻了個身,就抱着溫暖的披風蜷着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