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言之手握在腰間的刀柄上,還沒有出聲,他身邊的幾人卻顯得比他更為激動。
“掌司,不要聽他們廢話了!妖物都不是好東西,他是蛇妖,就一定會害人,現在就殺了他!”
“什麼從來沒有害過人,妖怎麼可能不害人?!真是滿口胡言!”
“說的沒錯!這地方平白無故怎麼可能出現那麼多蛇?我看就是這妖怪搞出來迷惑人的把戲!”
明言之卻擡手一攔,那些人隻得憤憤地閉上了嘴。
白蛇的蛇頭倚在小荷的臂彎裡,眼裡盈盈的似有淚光。
他說:“大人明鑒……我從來沒有害過人。”
明言之:“那我問你,對岸那扶遠縣,究竟是怎麼回事?鎮妖司日前派去的人死不見屍,可是你們的手筆?”
白蛇後縮一瞬,下一刻卻又頓住了。
“我真的不知道……”
他喃喃地重複道:“……我從來沒有害過人。”
明言之眼裡看不出情緒,他松開了握住刀柄的手,道:“是非善惡,都是你們一面之詞,暫且收押,容後再議。”
“掌司!”
圍成一圈的人群中轟然泛起一陣看不見的波紋,仿佛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一塊大石。
“明掌司,逢妖必誅,這是鎮妖司數百年來的傳統!您難道要帶頭違抗嗎?!”
一圈将近二十人烏壓壓跪下去,一瞬間屋内站着的人就隻剩下明言之,以及遠遠站在外圍門邊的李渡、裴容與和小春。
幾人的目光遙遙對上,小春肩膀一顫,剛想要跟着衆人一起跪下,就被李渡一把攙住了。
李渡回頭看她一眼,又轉過身向明言之拱手一禮,揚聲道:“掌司明鑒,人妖本無善惡之别,是非之分。”
“李月珩鬥膽,求請掌司察辨實情,再作決斷!”
明言之與李渡目光對上,神色複雜。
他從袖中取出兩個鈴铛樣的小玩意,雙手掐了個法訣——
刹那之間那小鈴铛表面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體型迅速膨脹,變作了兩個半透明的大鐘,将呆愣在原地的小荷彈開,把她和身上沾了血的白蛇分别罩進了金鐘下!
小荷哀叫一聲,手腳并用地爬到靠近另個金鐘的地方,伸手從内不住地敲打着符文閃爍的鐘壁。
白蛇卻隻是緩慢地将頭垂在地上,似乎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
他适才什麼都不可說,這時卻又聲音極輕地道:“扶遠危險,你們……别去。”
明言之看他一眼,又轉回身去,一手背在身後,話音堅決。
“此金鐘從内從外均無法自由進出,各位盡可放心。”
“昨日在周邊的查探幾乎沒有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今日正午我們就出發,過河去扶遠縣,待查明實情,再決定如何處置這蛇妖。”
“——諸位都請起吧。”
他在衆人中頗有威信,其他人雖不認同他的做法,但也都知道當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隻低聲議論幾句,便紛紛站起身離開了。
李渡垂下衣袖遮住自己的手,隐蔽地結了個印。
從房間地闆上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淺銀色道印,在屋中所有人腳下一閃。
其他人卻仿佛都沒有看到似的,毫無停頓地各自結伴離開了。
李渡也和裴容與一道轉身離開,回身向他解釋道:“一個小術法,叫他們不會再去刻意想起這件事。”
裴容與:“叫他們别再為難明言之?”
“他們觀念沖突,這種事以後也是免不了的,你總不能次次都這麼幫他。”
李渡:“幫他隻是順便,主要是叫他們别再為難我。”
裴容與幾乎不用想就領會了他的意思:“讓他們忘了這事,免得他們日後再來找真的李月珩的麻煩。”
李渡點了點頭,眼裡帶着點笑意。
裴容與“啧”了一聲:“就知道你這性子。”
出發之前衆人在客棧一樓用了午飯。
二十多人分了三桌,每桌都上了一模一樣的六菜一湯。
李渡和裴容與坐在一塊,問他:“哪道好吃?”
裴容與把面前的幾道菜依次嘗了一遍,道:“魚。”
從河裡新鮮撈上來的鳜魚,改了花刀在籠屜裡蒸熟,直到雪白鮮嫩的魚肉向外翻出,再加入事先用山葵醬、糖、醬油和溫水調好的料汁,放上白綠交錯的小蔥絲,淋上一勺燒滾的油,魚肉的鮮味和料汁以及油香融合在一塊,鮮香撲鼻。
李渡抿着嘴笑了下,湊在他耳邊小聲道:“我做的。”
裴容與“嗯”了一聲,又夾了一筷子魚肉:“你最厲害。”
李渡總覺得這話有點熟悉,好像什麼時候聽過,但也沒有細想。
他轉頭偷偷看了眼坐在另一桌的明言之:“言之小時候最喜歡吃魚,總是和人家小貓搶着吃。”
裴容與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隻見明言之恰好正将一塊雪白的魚肉送入口中,随即微微一愣,緩慢地眨了眨眼,一直端肅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
笑意從他的眼角溢出來,他垂眼看着盤裡的魚,像是在透過它看着某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