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遠挑着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識相地退到了江北月旁邊。
掌櫃抱着撿起來的一籃子花生瓜子,帶他們去了後院的菜地。
他這家小酒館從外頭看着小,廂房都沒有幾間,後院倒是很大,連通隔壁怡紅院的後院一同打通了,都辟成了菜地。
此時已近五月,春夏之交的蔬菜大多都已經成熟了,莴苣、蠶豆、絲瓜、野蔥和小青菜,都長勢極好,綠葉子上還挂着雨後未幹的水珠子。
李渡俯身摸了摸青菜葉,道:“這些菜種得好,市面上不一定買得到這麼新鮮的好菜,走的時候我折些銀兩給你們。”
掌櫃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哪還能收您的錢,再說了今夏的菜多出許多,吃不完也是浪費了。”
李渡正蹲在地上摘小青菜,順口問了句:“多出許多,這是為何?今年也不見多風調雨順吧。”
掌櫃歎了一聲道:“這些菜本來是一部分自己用,一部分賣給扶遠,也好掙些閑錢。他們自己懶得種地,每到鎮北軍來收購糧草的時候,就輪流在周邊縣城購置些充數。如今扶遠都被打幹淨了,定然是不會再訂菜了。”
“幸好小遠提前知會我把手上的菜地轉手了部分,要不然這些定然是要爛在地裡了。”
小遠“哼”了一聲:“早先同你說你還不信呢!”
李渡:“扶遠的事……你們早就知道?”
小遠:“算知道吧,玉裡縣那張狀紙就是我親手去貼的。扶遠縣有異,我确是早有察覺,卻也知道那不是我能管的。”
掌櫃:“是是,不是我們能管的。”
小遠:“閉嘴,都是給你帶的,害得我這些年膽子都變小了。”
他繼續道:“曲副将骁勇有謀,在我們這兒是傳遍了的,但我倒是沒想到她會主動攬這檔子事。她想來是不想叫人知道,沒有托镖局和驿站,也沒有用自己的親信,隻付了銀錢請我院裡的人幫忙送去,那人膽小怕事,告給了我,我就順手送去了。”
掌櫃:“你怎麼都沒告訴過我這事?那幾天你影子也不見,我還以為你又同誰私奔去了。”
小遠:“我告訴你,叫你整天念叨着怕蛇妖報複上門來?”
掌櫃:“是是,要報複上門來。”
小遠:“閉嘴。”
掌櫃:“是是,閉嘴。”
李渡:“……”
小遠略有些惆怅地笑了笑,道:“我們呢,是都沒什麼大志向的,不想摻和進這些大事裡。”
“說起來,曲副将倒真是有手段,玉裡縣新設鎮妖司,本來消息都是掩着的,她的消息竟比我還靈通幾分,我還是從她口中知道的這事。”
掌櫃閉着嘴停了一會,忽又有些感慨道:“邊關幾個縣城都傳遍了,曲副将骁勇有謀,天生的将才,隻可惜錯生了女兒身。”
李渡目光閃爍,擡手把一顆青翠的莴苣放進了裴容與提着地菜籃裡,道:“哪有什麼錯不錯,她若不是女兒身,也不會是如今的曲副将。”
所以那日曲春台才會出現在這小酒館,原來并非巧合。
回想起那日她身邊帶的那些親信,确實也不像是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樣子。
李渡和裴容與拎着菜籃進了竈間,江北月本想跟着打下手,被李渡搖搖頭拒絕了:“我看你對那話本子也挺感興趣,同小遠他們一起看去吧。”
小遠比江北月有眼力見得多,知道他們這是有話要說,拉着還要說話的江北月走了。
李渡關上竈間的門,向後倚在竈台上。
“扶遠從周邊縣城購置糧草,再轉手賣給鎮北軍,也就是說,軍中的賬本理應看不出異狀。”
他微一停頓,道:“曲春台說謊了。”
裴容與顯得比他淡然得多,已經開始熟門熟路地剝蠶豆了。
“這倒不一定,曲春台畢竟是軍中人士,真能從賬本上看出也說不準。周邊縣城地勢水土不盡相同,難說有沒有什麼隻有扶遠産出、旁的地方沒有的菜品,叫曲春台發現了端倪。”
“不過,我還有一事要同你說。”
李渡:“什麼?”
裴容與:“你可記得,徐雲卿描述說,劉校尉是個中年男子,可是妖族化形,一般不會化成這副摸樣。”
李渡微微蹙眉:“所以說劉校尉不是蛇妖?可是……”
裴容與:“我也不知,也可能他就是化作這副模樣也說不準,又或是為了在軍中隐瞞身份,所以變換了樣貌。”
“曲春台身中蛇毒,卻無性命之虞,身上有妖氣,卻是極淡的,這蛇毒和妖氣都是出自同一條蛇妖,但毒性極弱,修為淺薄。想來即使劉校尉真是蛇妖,也隻是個小妖,以他的修為,根本施不來‘花好月圓’這等複雜的咒印。”
李渡揉了揉眉心:“你怎麼不早同我說?”
“我本是想說的,被姓江的打斷了,”裴容與轉頭看了他一眼,“頭疼嗎?幫你按按?”
李渡搖頭:“不疼。”
他低頭思考一陣,道:“也就是說,曲春台殺劉校尉是真,把扶遠有異的事告給鎮妖司也是真,但這二者之間,卻并不一定有因果聯系。”
“但她為什麼要殺劉校尉?我還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也正常,因為我們本也就隻知道這麼一點隻言片語,還都是從别人嘴裡說出來的,孰真孰假,着實難斷。”
裴容與已經把摘的蠶豆剝完了,看着李渡幾番欲言又止,總也不肯開口問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走過去接過了他手上拎着的一籃子莴苣和小青菜。
“你可記得,徐雲卿說起他代父犒軍的時候,曾經聽劉校尉說了句什麼話?”
李渡想了想,道:“他說……‘殿下若是男兒,說不定還能為我鎮北軍掙一條好出路’。”
他恍然道:“劉校尉極重男女之别,他雖自己不争不搶,但能被燕王記住,可見在軍中也是有些地位的,也就是說,他必然是曲春台争奪鎮北将軍之位的極大阻力。”
裴容與點頭“嗯”了聲,接着道:“曲春台在遞向狀紙中沒有說明緣由,你當日問她時,她也隻說劉校尉被敵襲身亡,不僅是面對外人,她甚至連自己的親信都沒有告訴。”
李渡順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也就是說,無論真相為何,曲春台實際上都是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殺了劉校尉的,一直到他認出徐雲卿竟然是燕王府裡的‘郡主’,才又改口邀功。”
隻有有一錘定音之力的徐雲卿,才值得她去冒這個險,甚至是不惜為此背棄自己的道德。
裴容與:“有可能,劉校尉隻是個普通人,曲春台殺了他,又從别的什麼地方得知了扶遠蛇妖為禍,在探查過程中被蛇妖所傷,于是就順手把他換作了自己如何發現扶遠異狀的緣由。”
“但也有可能,劉校尉真的如她所言是條小蛇妖,畢竟是卧底在普通人中管個賬本,本也不需要多麼高深的修為。”
“我們畢竟不知全貌,一切都還說不準。”
“說不準劉校尉究竟是人是妖,說不準曲春台究竟是從何得知的扶遠有異,甚至連究竟是否真是她殺了劉校尉,也都說不準。”
唯一能說得準的,隻有曲春台如劍出鞘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