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說來還有些玄妙的緣由。”
李訟道:“不過我也隻是聽說,隻有個大概的意思。”
“據說當年義軍起于西南,相爺正是行軍途中在廟裡撿回的棄嬰,當時軍中突發疫疾,多虧那廟中供的神仙賜下仙藥,竟在一夕之間叫那疫疾消散無蹤。相爺被棄在神仙娘娘懷中,倒像是上天賜我雍朝的祥瑞。”
“相爺從小被養在軍中,立朝後被國公爺收作義子,可以說是被先帝一衆舊部看着長大的,更别提他早慧靈秀,十七歲便高中狀元,先帝親封翰林修撰。”
“當朝這位陛下隻比相爺小了三歲,明眼人卻都能看出來他不是這塊料子,若非他是先帝唯一的後嗣,哪還輪到他來坐這龍椅。”
李渡轉頭看了眼陳玉林,發現他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手裡的米糕。
他心思不如後者深,自然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于是又轉回來道:“能叫小訟這般崇拜,這位陳相倒當真是個妙人。”
李訟有些不好意思,低頭喝了口茶:“相爺的好天下皆知,該說您對朝中諸事太少關心了才是。”
李渡聽出他話中的埋怨,輕咳一聲:“也不能說是全不關心,兩派相争的事情,還有陳相的名頭,我也是多少有聽過的。”
李訟卻不怎麼信的樣子:“真的?從何處聽的?”
李渡:“這個……”
裴容與握了下他的側腰,道:“他看過那本《念奴嬌》。”
李渡回頭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糕:“就你知道。”
陳玉林本來正悠閑地喝着茶看戲,猝不及防被嗆了一下:“咳咳咳……!”
小十一抱着貓坐在李薇懷裡:“那是什麼?我也要看。”
李薇:“……等你長大些再看。”
《念奴嬌》,大江南北紅極一時的風月本子,去歲初春一經發售,就被雲生結海樓統計作了那一季熱門話本的榜眼,隻惜敗于杜賢春和他師祖江好的本子《春江花月》。
其中的主角之一,就正是當朝宰相陳錦常。
近來由于朝中兩派争得厲害,更将這位相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連帶着他當主角的風月本子都賣得好,不出意外應當是本季的頭名。
“眼下京中風頭這般緊,歸根結底也就是為了戰或不戰這一件事。”
“本歲的春闱,狀元是由相爺和陛下一同點的,雖說往年也都是如此,但他們總會有些或多或少的分歧,然而這一歲的頭名,卻是他們兩個一同點中的。”
李訟低頭抿了口茶水,道:“那是個來自北面涼州的年輕人,确實是極有才華的,更何況今年才十八歲,稱道一聲‘天才’也不為過。”
李渡同裴容與對視一眼,同時都想起了去歲春天在扶遠遇見的徐雲卿,那個被誤認作蛇妖的、一心想要為鎮北軍尋得一條出路的燕王“郡主”。
李訟見狀,問:“你們認識?”
“他叫李卿雲,”他回憶了下那青年人的話,複述道,“煙雲的雲,公卿的卿。”
李渡一聽就被嗆到了:“咳咳咳咳……!”
裴容與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意味不明地感歎道:“這時節姓李的人可真是多,倒着實讓我驚訝。”
李渡:“咳咳咳……”
陳玉林:“裴兄何必介懷,你若實在妒忌,大可以也随了李道友的姓呀。”
何芳塵也嗆到了:“……師兄,你還是少說兩句吧。”
李訟對他們的話似懂非懂,但看出李渡似乎不怎麼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于是體貼地又往後說了下去。
“咳,總之呢,這位新科的狀元郎,便是朝中兩派矛盾激化的契機。”
“陛下欽封他翰林修撰——當年相爺初涉朝堂,便也是領的這個銜,跟在先帝身邊幫着寫文書、理經史,官從六品,是當時無愧的天子近臣。”
李訟輕歎一聲,也沒了繼續喝茶的心情:“卻沒想到這年青人這般大膽,竟當場駁了陛下的意思,直言如今同北面受羌人襲擾,他不願空讀經史,隻希望能為九州百姓出一份綿薄之力。”
陳玉林指尖在茶盞上點了點,笑道:“倒真是膽大又聰明,話說得冠冕堂皇,一邊叫皇帝不能扯了面子當衆對他怎麼樣,一邊明示着相爺拉自己入夥。”
“你們兩派都想握住兵部,趁着春闱往裡塞點自己人,也正是争權的好機會。”
李訟聞言多看了他兩眼,但最終沒有多說什麼,隻道:“相爺親自封了他作兵部主事,官正六品,準他在開府之前暫住相府中。”
李渡輕輕“嗯”了一聲,道:“所以你們鬧成現在這樣,便是為了這事。”
李訟似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又起身繞到他身側,為他将飲了大半的茶水又斟滿了:“這事情沒有您想的那麼簡單,京中的亂子不是一時鬧出來的。”
“近年來一直不大太平,開春荊州又發了水災,相爺親往查探,後又帶人求到雍州橫雲山,一路奔波勞苦,回京的時候正逢大雪,當即便病倒了,直到如今似也還帶着些病氣。”
裴容與視線落在陳玉林身上,看他面上雖然不顯,卻不再像方才一樣悠閑地喝茶了。
一塊米糕被他捏在指尖,揉來搓去的就是不入口,糯米的皮子被揉得薄了,透出裡邊深色的紅豆餡兒。
李訟卻沒有注意到,還又接着往後說了下去。
“大事小事一串積壓下來,惹得人心惶惶,再多出這春闱一事,就徹底鬧開了。”
“早先剛入冬的時候,京中還鬧了疫疾,幸好從沅水上遊流傳來不知什麼制成的‘仙藥’,勉強支撐了一陣子,等來了恰好遊曆到此的神醫江南桂,在桂子香開了義診,這才将疫疾壓了下去。”
“桂子香……”
此時還是夜半,衆人隻聚着說了一會便先散了,李渡靠在床頭,忽然又想起這件事來。
裴容與擡手幫他取了束發的簪子,随口道:“我還有塊玉料,改日給你雕根新的。”
李渡任他摸着自己的頭發,本來想自己出門去問,這時候卻又改了主意。
他頭頂輕輕蹭了蹭裴容與的掌心:“幫我去找薇薇問個事情。”
裴容與好容易等到那一群人走了,才剛抱住他一會:“沒興趣去找他。”
“多相處相處自然也便有興趣了,”李渡有心緩和他和李薇之間的關系,勸說道,“你初見我的時候,不也對我沒什麼興趣?快去、唔……!”
裴容與扣着他的後頸吻他,直到他快喘不上氣才放開。
“以後都隻對你有興趣。”
李渡耳尖泛着紅,就着适才被他親的姿勢半跪在他面前,雙手捧着他的臉看他。
“如今出門在外,倒也不顯出什麼,但等到時候我們回去小園山,大家朝夕相對,免不得要多些相處,我擔心你們到時候不開心。”
裴容與受不了他這副樣子,隻得順着他:“問什麼?”
李渡彎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臉頰:“你最好了。”
裴容與捏了下他的耳尖,正要起身出門去,忽而又想起什麼事來。
“還有……”
“小訟是我五十年前從秋陵渡那艘船上撿回來的小孩,當時他才兩歲,全不記得自己家住何處,我就将他一起帶回了小園山上教養。”
李渡不等他說完,便心領神會了他的意思,解釋道:“看他現在才三十出頭的模樣,是因為小時候在山上修行過道門心法,但後來等他長大一點,又覺得還是更喜歡俗世,我也就随着他怎麼選了。”
“他十六歲的時候,我送他上京趕考,當日臨安城門一别,算起來已經三十餘年不曾見過了。”
裴容與聽完不置可否,隻道:“他如今看起來比你年長了。”
李渡沒反應過來:“嗯……?”
裴容與:“你不是喜歡比你年歲大……”
李渡蹬了他一下:“不喜歡!快點去問,我等着睡覺呢。”
推和蹬都沒有什麼效果,李渡隻能又湊上前親了一下他的眼角。
“你去問問薇薇——”
“小江他,究竟是不是那鬼醫江南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