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穿過院落到了住宅門口,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但眼下的情況也沒有好上很多。
明铮正抱着小十一逗他玩。
黑貓蹲在陳玉林腳邊撓他的衣擺,尾巴炸得明顯比平時粗了一圈。
小十一乖巧靈秀,不懼生人,但卻也不是誰想抱都行的。
明铮頭一回見他,竟就能得他這般親近,不過想來也并不值得驚訝,畢竟他看起來确實是那種很讨小孩喜歡的長輩。
小十一見他們回來,便從明铮懷裡跳下來,抱着李渡的腿蹭了蹭。
李渡俯身抱他起來,看見明铮笑了聲便又往後走了,但他眼下沒有心思管,隻低頭與懷裡抱着的孩子額心相對,這才稍微舒了一口氣。
小十一不知道他為何這樣緊張,但還是乖乖任他抱着,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薇薇哥哥剛才說他身子不舒服,自己跑去桂子香找小江醫師去了,叫娘親放心,不用特地去尋他。”
他摸到李渡額邊的汗,眼睛睜得更圓了:“娘親不舒服嗎?是不是身上又疼了?”
“沒有不舒服,隻是外面有些冷,待久了受不住。”
李渡摸了兩下他的頭發:“今天有客人來,薇薇也不在,寶寶進去袋裡睡一會兒好不好?等晚飯的時候再出來。”
李渡現場編的說辭連小孩都騙不住,但小十一也不多問,依言化回了一條夾着青的小白蛇,順着李渡的小臂鑽進了他袖中的儲物袋裡。
李渡閉着眼捂了捂心口,被裴容與抵着後心輸了些靈力。
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兩人一起往後方的竈間走。
陳玉林拎着貓跟在他們身側,幽幽歎了一聲:“你們和老祖宗,是就隻為了當初明禮之的事情,還是從前就有舊仇?”
裴容與:“總歸是有仇,新舊也都沒什麼分别。”
陳玉林笑了聲:“怎麼沒有分别?若隻是死了個明禮之的事情,那麼想來老祖宗也沒那閑情來找你們的不痛快。”
李渡蹙了下眉:“明禮之再怎麼說也是明掌門親生的孩子,就算是資質平平,怎麼也不至于這般不受重視吧?”
陳玉林輕歎一聲:“這小孩雖然煩人又不讨喜歡,但說來也是個可憐人。師父性子冷了點,不重親緣,師娘又是被迫聯姻,自然也不會多愛重這個孩子,後來便順水推舟将他寄養在了老祖宗身邊。”
他垂眼順着貓背上的毛,眼睫遮擋住了更深的神色:“人的資質雖是天生,但性情卻大多是後天教養得來,明禮之長成這副德性,想來也是因為從小就沒被細心教養過。”
李渡:“你是說……”
陳玉林卻擡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眨了眨眼:“我可什麼都沒說。”
話到此處,他們剛巧到了竈間。
陳玉林懷裡的貓忽然大叫一聲,從他懷裡跳下去,一眨眼便蹿得沒影了。
他喚了兩聲“玉珠兒”,見沒有回應,便暫時先不去找了。
他上前幾步推開門,李渡跟在裴容與身後進來,視線四下一掃,打眼便瞧見了案上擱着的劍鞘。
明铮背對着門,豎着将劍持在身前,劍身被他的背影遮擋住,烏黑的一截劍尖卻從肩上戳出來,隐隐淬着寒光。
裴容與上前半步,擡手将李渡護在自己身後。
陳玉林沉默一瞬,覺得以自己的修為還是走為上計。
另一邊,明铮聽到動靜,也持着劍轉過身來——
他劍上串着開膛破腹處理好的一隻雞和一隻鴨子以及一個豬肘和一塊鹹肉,甩了甩手上的水,擺着手招呼他們。
“你們來啦,我閑來無事,幫忙打個下手,看這洗得還算幹淨吧?”
李渡:“……”
裴容與:“……”
陳玉林:“……”
李渡:“咳,還是不用,嗯,不用麻煩了,此處還是交由我們來就好。”
他手指蜷了蜷,擡眼對上了明铮的視線:“不知鳴筝君可有什麼喜歡的菜式?”
明铮将劍尖輕巧地向下一撇,雞鴨豬肘鹹肉一氣穩穩滑落到案上。
“我沒有什麼要求,就想點一道開水白菜。”
他不知從哪摸出顆白菜來,端在手中看了看,才将它擱在了案上:“這些食材都是我新在早市上買的。我惦念這道菜許多年,隻可惜手藝始終差了點,如今卻總算等到這機緣了。”
李渡緩緩眨了下眼:“開水白菜,雖說口味上佳,卻未免有些鋪張浪費了。”
明铮聞言并不反駁,隻笑着摸了摸白菜頂上的葉:“說實話,我也有些舍不得,但終究還是值得的。”
他收劍回鞘,和陳玉林一起離開了竈間,走到門口時還不忘回頭道:“我之前洗過手了,很幹淨。”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李渡閉眼呼出一口氣,擡手用袖子擦了擦額上的汗。
裴容與捏着他的指尖,發現他手心裡也全是冷汗:“你之前同他認識?”
李渡沉默片刻,并沒有回答:“……隻是他适才說的那些話,不知為何讓我覺得心裡不安。”
他擡眼問裴容與:“你也這麼覺得是不是?”
他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便轉過身淨了手,拿了把小刀來雕白菜。
裴容與安撫般地握了握他的肩頭,站在他身後看他給菜心雕花。
李渡将用好的小刀擱去水盆裡,像是忽然又想起了裴容與先前的問題,道:“他是我的仇人。”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裡的白菜心上,它被雕成了欲開未開的一朵蓮花。
“我恨不能将他剖骨拆筋。”
話雖如此,但他說起來卻語氣很平靜,仿佛隻是在叙述再平凡不過的一件家常小事。
他将菜心放進瓷碗中,指尖輕輕撥了撥花瓣的尖兒:“我不是同你說過,我之前在雲垂澗,陣都布了一多半,最後卻還是放棄了。”
裴容與擡手握住他的手指:“當時你說……”
“當時我說,是君上的廟喚我迷途知返,但其實我本來也沒有非要動手的決心。”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應當找誰去報仇,當年是是非非,諸多争端,其實說來也沒有全然沒有錯處的人。”
“我唯一能斷然說是有仇的,便隻有他鳴筝君一個。”
李渡屈指在裴容與掌心裡撓了撓,隻無奈地笑了下:“但我既沒有手段,又不通籌謀,沒了那天賜禀賦的一具肉身,我什麼都不是,自然也就沒這本事去找他報仇。”
“況且當年……即使殺了他,過去的那些也都再也回不來了。”
“還有……咳,我隻是提一嘴,你不要又多想,”李渡一時沒想好如何概括,話音頓了頓才又開口,“唯一能斷然說是無辜的,也便獨獨先夫一人。”
裴容與沒有說話,垂眼捏了下他的指尖。
李渡話音淡然和緩,視線垂落在手上,也不知是在看兩人交纏的指尖,還是在看自己被衣袖遮擋住的珠串和銀镯子。
“我僥幸撿回半條命,隻願做好這一件事便罷,至于剩下的事情,我實在沒有心力去管了。”
裴容與掌心摸了摸他的臉頰:“受了委屈了。”
李渡面上依然在笑:“之前是有些難過,但我現在已經不怎麼想這事了……”
他說着說着,聲音卻逐漸低下去,很輕地吸了下鼻子,用力在裴容與肩上蹭了下眼角,語氣難得有點兇。
“……不說這事情了,吃完飯趕緊把他轟走,看到他就讨厭。”
他還未完全将心緒收斂好,便感覺小腿上被什麼東西蹭了蹭。
他低下頭來一看,發現是之前跑沒了影的黑貓,這時候又溜溜達達地跑了來。
“還炸着毛呢。”
李渡蹲下來捏了捏蓬松起一圈的尾巴,貓身子一抖,下意識地拱起屁股給他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