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與:“……”
李渡:“……咳。”
他在貓的下巴上撓了兩下,貓緊張得有些神經兮兮的,被他摸了好一會才緩慢地放松下來,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響。
天冷,貓的毛也長得厚了些,蹲在地上的時候整個毛絨絨的一團黑,隻能看到兩顆玉珠子似的綠眼睛。
李渡哄好了貓,本來還打算再多摸一會,又想到蛇比貓難哄多了,隻能就此作罷,起身給首領閣下煎了三條金黃酥脆的小魚。
貓被順了毛後又重新變得驕矜起來,叼着兩條煎魚從開了條縫的後窗跑了。
李渡看着他的背影,無奈地笑了下,把鍋裡剩的一條魚盛到小碟裡,問裴容與:“吃嗎?”
裴容與:“不吃貓吃剩的。”
“人家又沒吃這條,”李渡自己拿筷子吃了兩小口,歎道,“他想也是被鳴筝君吓着了。”
他心裡想着事情,咬了咬筷子尖:“妖族似乎都對氣息格外敏感些,你也是這樣,薇薇也是這樣,他又不知跑去哪了,是擔心自己發起狠來控制不住,恐怕會傷到小十一。”
“這孩子向來憎恨橫雲的人,之前在小園山的那次也是……”
之前在小園山上,李薇也是猝不及防受了陳玉林三人氣息的刺激,才會一時失控傷了小十一。
李渡思及此處,又忽而意識到一件事。
李薇雖然依賴他,卻從沒有和他講明過當初的事情。
當年賢春山妖族近乎死傷殆盡,這許多年來也就找回一個李薇,他又不肯明講,是以賢春山當年的事,李渡其實從來都不曾完全地知道過。
當初那三人對李薇刺激如此之大,但從之後來看,他與陳玉林和江北月相處得也還不錯,并沒有什麼敵意的樣子。
如此想來,當時刺激到他的,實際上應當是明禮之。
這回則更是連明铮的面都沒見就跑了。
所以當初賢春山,也是……
李渡想得出神,連手裡的筷子被抽走都沒有意識到。
“别多憂心了,暫且不會有事的。”
裴容與拿着他用過的筷子搛了塊魚吃,順手揉了揉他的頭發:“味道不錯,就是淡了點。”
“貓不能吃鹽,”李渡随口應了一句,反應過來又轉頭看他,“……等等,你不是說不吃嗎?”
裴容與對自己的出爾反爾避而不答,隻道:“他都化了人形了,哪還有什麼不能吃鹽的忌諱。”
李渡歪了下頭:“這倒也是……但人家還是小貓嘛,小貓和化了人形的妖還是不一樣的。”
裴容與:“……”
李渡:“想當初在扶玉山上,你不就是變化回原形,硬要盤在我被子裡睡的?”
裴容與握着筷子,默不作聲地把魚骨搗成了三截。
李渡難得辯過他一回,笑着接過了他手裡的小碟:“不餓别吃了,去洗蘑菇去。”
不知是因為裴容與的心緒和緩下來,還是因為現在暫時看不到明铮,李渡心口的疼痛逐漸淺淡下來。
他支着肘在旁邊看着裴容與洗蘑菇,忽然感覺有種舒适的閑散。
“等回去小園山,我們養隻不會化妖的小貓吧,”他從洗好的筐裡拈了朵蘑菇,湊在眼前看了看,“這個沒有洗幹淨,你認真點呀。”
洗好的蘑菇切成片,先在鍋裡炒香,再放小青菜翻炒均勻,别有一股子家常的鮮香;肉絲炒至表面微焦時,下入切成段的芹菜,加以适量的鹽和醬油調味,芹菜清爽的葉香和肉絲濃郁的油香交融一處,香潤又不膩口。
肉菜做了闆栗炖排骨和酸菜炖五花肉,另有一盅牛肉丸湯,加了玉米和冬瓜,一起熬煮數個時辰,玉米的清甜香味都盡數收進了肉湯裡,冷天裡喝着最暖身子。
飯後的點心是炖蘿蔔丸子、紅糖棗糕和淋了柿子蜜的茶凍。
開水白菜用的料多,做起來也複雜。
雞鴨豬肘鹹肉一同熬煮出高湯,等其冷卻後再以小火重新加熱,倒入豬肉肉糜攪拌均勻,而後過濾去高湯中的雜質,後再用雞肉糜、鴨肉糜重複此過程兩回,方才得了這一壺的“開水”。
雕成蓮花狀的白菜心在高湯中煮上一刻,撈出後置于冰水中,揉合成未開的蓮花花苞狀,等最終上桌時,用盛在壺中的“開水”澆開花苞,便就成了一朵凝着濃郁鮮香的蓮。
雖說經了白日裡的一番風波,但等到聚在一處用晚飯時,席間相處竟尚算融洽。
鳴筝君位居尊長,在場除了裴容與都可稱是他的後輩,然而他卻全不端長輩的架子,連作為他不知第多少代徒孫的陳玉林和何芳塵,在他面前都沒有感到過分拘束。
小十一在李渡袖子裡睡了一整天,正是精神得很的時候,不多久就放了筷子,跳下椅子跑去玩了。
他之前從沒見過明铮,對他很有些興趣,剛要湊過去找他玩,就被貓一口咬住了衣擺,硬扯着他不讓過去。
李渡胃口不佳,正低頭小口小口咬着柿子茶凍,見狀轉頭看了眼裴容與,看到他指尖一碰,輕巧地掐了個訣,解了黑貓身上的拘束符文。
貓“喵”一聲化了人形,将小十一抱在懷裡後退幾步,絲毫不掩飾他對明铮的敵意。
小十一拍着他的手臂掙了掙:“你放我下來……”
碧綠色眼睛的男人卻将他往上抱穩了些:“别去找他。”
小十一不明所以:“為什麼?”
貓妖滾圓的雙眼微微眯着,冷聲道:“因為你是妖。”
“人與妖兩族世代不相親,更别提他明铮,是我妖族銘心刻骨的仇敵。”
“兩百年前人妖兩族一戰,之前幾年都戰得相持不下,本來已經有了将要止歇的勢頭,他卻忽而在此時帶人攻破結界關隘十餘座,屠了我妖族不知多少處靈山福地!”
“他橫雲能有這名門道宗的威勢,他鳴筝君能有如今的尊位,都是踩在我族兒女的骨血上!”
他恨恨說完,見小十一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當下也沒了再繼續同他解釋的耐心,把他放在李渡身邊,轉身便往院子裡走了。
李渡出神一刹,末了也隻歎了一聲,拿了自己面前剩的半碟棗糕給小十一,揉了揉他的頭頂。
“瞧你也吃得差不多了,拿着去找那個哥哥玩吧。”
小十一擡頭看着李渡,眼裡濕潤潤的,但還是抿着唇點了下頭,捧着瓷碟哒哒地去找跑開的貓妖了。
貓妖又化回了原形,蹲在杏樹下的石頭上搖尾巴。
黑烏烏的一團隐在夜色裡,若非是還睜着兩顆碧玉珠似的眼睛,小十一都險些沒有找見他。
他們一同坐在石頭上,分着把碟子裡的棗糕吃完了。
黑貓矜貴地舔着自己的前爪,終于又肯開口了:“你還是個孩子,想來你娘親也沒有同你講過這些……這是不共戴天的血仇。”
小十一從小被李渡養得無憂無慮,雖也聽說過一些兩族争端,但留給他印象更深的卻還是一片融融和樂的小園山。
“也許終有一日兩族間的仇怨會化解,但絕不是在現在。”
貓甩了兩下尾巴,擡頭看了看上方的天。
夜色中不見星也不見月,又開始飄起了雪。
明铮似乎全沒有被這一段插曲驚擾,他搛了最後一葉白菜入口,才微笑着擱了筷子。
他站起身,向着李渡和裴容與點了下頭:“道友果然廚藝上佳,雖是家常小炒,卻半點不輸山珍海味。今日多謝款待,便不多叨擾了,告辭。”
陳玉林也跟着起身,道:“老祖宗不再多留了?我送您出去吧。”
明铮擡手示意不必,自己轉身推開了房門。
這一夜裡風雪大作,雪粒子敲在窗上,發出“噼啪”的細碎聲響。
明铮卻連紙傘也不撐,獨身一人走在石闆鋪的小道上,背對着宅子裡燭火暖黃的光暈,身影茕茕隐沒在了風雪中。
李渡立在門前看了一會,直到裴容與在身後替他攏了攏衣領,才剛回過神似的關上了門。
他轉過身,目光與陳玉林正好對上:“陳道長覺得,鳴筝君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