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人。”
陳玉林将這問題重複着念了一遍,才又開口道:“老祖宗常年雲遊在外,在橫雲山的時候反而不多,我也沒怎麼同他相處過,就隻有個大概的印象罷了。”
“依我看來,老祖宗人還算不錯,但是不可深交。”
陳玉林走到桌邊坐下,端起茶杯清了清口:“像我和芳塵,也沒有什麼同他深交的機會,便都覺得他是個不錯的長輩,很是平易近人的。”
“但就像我先前說的,明禮之被教養成那副樣子,足見他沒有用過心。”
“我這樣來評判,雖說也是有愛重錦常的緣故,但怎麼養孩子,卻真真是足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心性的。”
他說到此處,又不知想到些什麼,搖了搖頭:“想我年輕的時候……罷了,真是不提也罷。”
何芳塵支着肘坐在桌邊,一言不發地聽着他們說話,自從她哥哥當日死在秋陵渡,她就變得沉默了許多,笑也還是笑,但總還是不同以往了。
李渡還記得當初她對妖族何等深惡痛絕,然而這幾日和他們相處,她卻也不見什麼嫌惡的模樣。
今晚聽了貓妖的一番話,李渡本以為她會出聲維護明铮,但她隻是安靜地坐在一旁。
明铮一走,李渡身上又好了許多,他身上一好,便又開始操心别人。
他有意陪一陪何芳塵,便叫上她一道收拾碗筷。
裴容與被他拒之門外,閑來無事,和陳玉林另找了間屋子下棋。
他們兩個如今相處和睦許多,一局棋推了大半,也隻互相嗆了三兩句。
此時已近夜半,窗外風雪猶未止歇。
李渡推門進來,端了兩盅湯羹放在案上:“看大家晚上都吃得不多,我做了點宵夜。”
他掀了裴容與面前那盅的蓋兒,道:“做的銀耳蓮子羹。”
銀耳、蓮子、紅棗和雪梨一同熬煮出的湯羹,才剛盛出來一會,熱乎乎的捂在湯盅裡,這時候蓋子一掀,便就撲出一股子甘潤的白汽兒。
他又在陳玉林面前放了一小碟冰糖:“你的口味我不很清楚,這回炖得不太甜,若是覺得味道淡,可以趁着熱添些糖。”
他在外走動的時候肩頭落了些雪,裴容與擡手幫他拂去了。
李渡握了下他的指尖:“回來的時候記得把小十一也帶着,院子太大,我都找不見他跑去哪了。”
裴容與:“帶着他做什麼,他累了自會回去睡的。”
李渡蹙了下眉:“薇薇不在,我不太放心,今晚讓他和我們一起睡。”
裴容與:“他都那麼大了,還跟着大人一道睡?”
李渡本來習慣性要同他争辯兩句,又看到陳玉林還在對面,便隻順手扶了下他的肩。
“要麼你帶他回來睡,要麼我去陪他睡。”
“我先回房去了,你們也别太晚。”
他走到門前,再又回頭說了一句,才開門走了出去。
陳玉林垂眼掀開湯盅的蓋兒,先是愣了一瞬,而後便又恍然地笑了笑。
他指尖在桌案上扣了扣:“這銀耳蓮子羹,本該是去了中間的蓮芯的。”
“蓮子心,憐子心,這是在取笑我呢。”
他語調輕緩,分不清是笑是歎。
“金銅作芙蓉,蓮子何能實。”
裴容與:“說誰?”
陳玉林依然是笑,眼尾卻沒有平日裡挑得高:“說我自己,着實是個負心人。”
裴容與目光在他面上一頓,便又落去面前的棋盤上了。
他隻略一思考便落下一子,他拿的是黑子,陳玉林順着他的指尖看去,贊了一聲:“四兩撥千斤,妙。”
裴容與不置可否,等他也落了子,才道:“不比你這狐狸通算計。”
陳玉林笑着罵了一句,将手裡的白子扔回了棋簍裡:“唉,你們如今可真叫蜜裡調油,我也想我家相爺了。”
“想了怎麼不去找他,”裴容與也擱下棋子,端起手邊的蓮子羹,用湯匙攪了攪,“在此處住了有些時日,卻遲遲沒有人找來,想是你刻意攔着消息不讓他知道吧。”
陳玉林随手拈了兩顆冰糖進小盅裡:“哪有說着那麼簡單呢,我還沒想好究竟怎麼才是更好……如今看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個什麼。”
“況且上次他為秋陵水災上橫雲來見我的時候,我們兩個還剛為這事吵了幾句,他這回染病,想也是因為心緒不平。”
他低頭抿了口蓮子羹,蓮芯清苦,縱是多加了糖,也還是偏苦。
但他面上不顯,又喝了兩口,才想到什麼似的,擡眼問:“之前你們兩個還沒講開的時候,吵架了是怎麼辦的?”
裴容與垂眼想了想,似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沒什麼好怎麼辦的,無非是有一方先服軟罷了。”
“雖然活得比你久,但感情這方面我還不比你有見識。”
“不過依我來看,”他指尖在自己面前的白子上點了下,“京中動亂,但陳相臨朝多年,怎麼說也有自保之力,橫雲山雖遠在雍州,但門下弟子廣布十三州,你身為掌門首徒,自可以調動在京的弟子護衛輔佐。”
“你若真的不想來,完全可以不必來。現如今卻還是進了京,或許就已經是你的答案了吧。”
側旁的小窗開了條縫,他轉頭往外看了一眼:“許多年沒有回來了吧?”
陳玉林點了下頭:“是啊,許多年沒有回來了。”
他們說着話推完了這一局棋,最後是平局。
陳玉林視線凝在棋盤上,見裴容與起身要走,道:“這就走了?”
裴容與挑了下眉:“還不走?你心思都不在這了,若是再多來一局,便連平都平不了了。”
陳玉林:“那倒也是。”
“但你回去也是帶着那孩子一道睡,左右沒什麼趣味,不若再多教教我往後該怎麼辦好。”
裴容與:“都說了我不通此道,多說多錯,再多嘴幾句,便保不住這假充的從容了。”
陳玉林:“诶……”
“而且總歸過得比你有趣味些。”
裴容與端起自己喝完的湯盅,“叮”一聲将蓋兒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