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垂眼歎了一聲,道:“……但是你拜在許甯門下,我始終是不認可的。”
杜賢春側過眼看他,有點猶豫地問:“九叔叔,你究竟……為什麼一直不喜歡師父?”
白九動作一滞,蹙了下眉,又不想再提起他母親害他傷心,最終還是隻垂眼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再多說。
一直到許多年後,杜賢春也時常再回想起這一天。
這本來是一個很好的解開的誤會,但偏偏知情者閉口不言,不知情者也不願多說
如果自己這時候能再堅持多問一句,或許一切都不會走向那個不可挽回的結局。
——但世上從來沒有如果。
當時的他隻是快速地揭過了這個話題,半句都沒有再多問。
他隻又坐了一會,就跑回了家去找紅豆。
無論是師父還是九叔叔,都是與他十分親近的人,夾在這兩人之間,實在讓他覺得有些無所适從。
于是他選擇了逃回家去做小酥餅。
在橫雲山待了兩年,他的廚藝非但沒有退步,反倒還比之前更精進了幾分,想來都要感謝他饞嘴的師父和師兄師姐們。
油酥的餅皮包裹着細軟的紅豆沙,無論是味道還是外觀都可以堪稱完美。
杜賢春坐在樹下,小口小口地吃完了自己一人份的小酥餅。
剩下的給少主留出一份,給九叔叔留出一份,另還有一份細細堆着擺在小碟裡,和一壺果子酒一道放在了桃樹下的墳前。
日色明媚,晴空萬裡,他仰頭透過枝條交錯的縫隙,看到了蒼藍色如洗的天空。
他動作一頓,恍惚間感覺自己仿佛從未離開過這裡。
“真的不需要嗎?”
紅豆重複着的話題也依舊是那幾個,每次杜賢春回來,都要把它們再翻出來重新念叨一遍。
“真的不需要再煉一把劍來配笑春風嗎?”
杜賢春有點無奈,但還是順着她的話,輕輕搖了搖頭:“真的不需要。”
紅豆悻悻地抖了下枝條,還是不肯放棄:“那同心契印……”
杜賢春咽下嘴裡的最後一口小酥餅:“真的還沒用上。”
他抿唇笑了下:“姐姐——我都說了,我暫時還用不上呢,不是都說好了,若我以後真尋到道侶,自然會帶回來給你看的。”
“比起這個,姐姐倒不如多想想該如何早點修化做人形。”
他舉起手裡的油紙包搖了搖:“你都沒有嘗過我做的小酥餅呢。”
紅豆話音頓住,低聲嘟囔了兩句:“我不會呀……像我這樣的禀賦,想來隻能等日後的機緣啦。”
杜賢春:“機緣?”
紅豆:“對呀,天地萬物,都自有其機緣,真真将來也會有屬于自己的良緣的。”
杜賢春:“。”
杜賢春:“為什麼又繞回到原先的話題了……?”
他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歎了聲:“除了這些事情,姐姐就沒有其他關心的事了嗎?”
“其他……?”
紅豆頗有些苦惱地想了想:“啊,說起來,我想編一本小集子,把我自創的那些符印都記一記。”
杜賢春:“小集子……叫什麼?”
紅豆搖了搖枝葉,道:“叫……《春綠集》,怎麼樣?”
杜賢春十分欣慰地點點頭,剛要出聲認可,就聽到她又補充道:“名字都是随便取的啦,重要的不是這個。等到時候我名揚天下,哪還愁找不到一個如意郎君?”
杜賢春:“……”
算了,還是算了。
他在樹下仰面躺下,今春新出的草葉已經長得足夠高,草尖輕輕戳在他的臉頰和耳後,泛出一種細碎的癢意。
日光傾灑而下,紅豆樹青翠的枝葉間綴着豔豔的紅果,初放的桃花綻開出一片霞雲,空氣中浮動着日色、草葉、桃花和小酥餅的香氣,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杜賢春長長呼出一口氣,忽然感覺有些憊懶。
有時候他會想,要是一輩子就這麼過下去,似乎也還不錯。
所有人都說他是天賜的英才,将來必要有世無其二的一番作為,但平凡過一生似乎也很好。
紅豆姐姐贈他同心契印,也就是默認了他将來要在道門中擇一位道侶。
實際上他并不怎麼在意,是修道的同門也好,是半分不通靈力的普通人也好,甚至是妖族也好——雖然如今兩族勢同水火,看起來沒有什麼可能——他都覺得沒有關系。
隻要是兩心相許,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愛人能給他什麼,又不能給他什麼,左右他自己可以變得足夠強,不需要再有别人來給予他什麼。
除了一點偏愛。
也不知道他将來的愛人,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春日的陽光太溫暖,杜賢春有點迷糊地想着。
他閉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在和煦的春風裡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