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一場雪下到傍晚才停歇,日頭卻依舊掩在雲層後,天色昏昏的一片。
松葉上積的雪開始化了,化凍的雪水一滴一滴從高處落下來,滴進了樹下的白瓷小盞中。
此處是江南的一處别院,白牆青瓦,小橋流水,一場大雪落進這院子,都似乎顯得格外溫柔小意些。
鳳凰坐在檐下,擡手用靈力取來接滿雪水的小盞,擡眼看向坐在對面的淮序君。
“淮序,你又在出神了。”
她近來新從沉睡中蘇醒,打眼一看世事滄桑,倒确實有頗多變化。
因為料想也不會醒上太久,特地去置一處宅子實在有些麻煩,但原本沉睡的地方在山中,就在原地待着也顯得無趣。
思來想去,索性還是找上了如今依舊留在凡世的淮序君,後者昔年與她一道在父母神膝下長大,若按照尋常人家的親緣來算,她能算作是淮序君的半個姐姐。
“出什麼事了嗎?”
她看着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淮序君:“雖說不想接待我也正常,但也不該總在我跟前出神吧?”
淮序君回過神,垂眼揉了揉眉心:“這幾日不知為何,總有些心神不甯,仿佛出了什麼事一樣。”
“心神不甯……對你來說倒也不算件壞事。”
鳳凰把小盞中積攢的雪水倒進煮茶的小爐裡:“心無挂礙,活着也就沒有什麼意趣。”
她視線掠過淮序君手裡的東西,不由地動作一頓:“如意鎖?”
“我一睡這數百年,連你都有了後嗣了?”
淮序君聞言笑了下:“沒有,旁人托我得空照看下罷了。”
“況且這小玩意也不是他的。”他看向自己掌心裡的如意鎖,盈盈潤潤的一塊白玉料子,在昏然的日色下依舊泛出溫潤柔和的光暈。
“……不過看着倒确實襯他,等下回見送他好了。”
鳳凰又看他一眼,也拿不太準他的心思,低頭認真煮茶去了,再擡頭的時候看到他依舊還在擺弄那塊如意鎖:“……”
她感到略有些沉默:“你這又是做什麼?”
淮序君顯然也完全沒打算遮掩:“在上面畫個追蹤的符印。”
鳳凰:“……”
鳳凰:“這個我當然看得出來,我是說,哪有你這麼養小孩的?”
淮序君對她話中直白的指責意味充耳不聞,隻自顧自地在白玉上描畫:“聽聞上月橫雲和狐族在桓雲嶺交手一場,雙方都沒有讨到好處,那孩子想來趕在前線,這回想來也受了傷。”
“趕巧前幾日我途徑過橫雲山,從雲頭上往下看了看,整座山上都找不見他。”
他很輕地歎了聲,看起來有點無奈,但卻并沒有什麼不耐煩的樣子:“也不知跑去何處了,真是總不叫人省心。”
鳳凰定定看了他一會,才又繼續手上的動作,把新煮好的茶舀進茶盞中:“既然惦念着,不如便索性去看看,免得一直挂在心上。”
淮序君搖了搖頭,他終于描完了符印,正撐着肘半倚在桌前。
“前陣子幫着一群小妖立了座結界,近日正憊懶着,什麼事情都不想特地走動,等過段日子再去瞧瞧就是了。”
話說到此處,忽然從院牆外閃過一道微光,一張傳訊靈符飛至院内,懸停在淮序君面前。
鳳凰拿目光指了指那爍閃着的靈符:“尋你有事情?”
淮序君看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低頭抿了口茶:“是端甯的印。”
鳳凰:“端甯?”
淮序君點了下頭:“就是橫雲的開山祖師,我記得當初他飛升的時候,你應當還未開始沉睡。”
“現今橫雲已成了道門首座,倒确實頗有幾分成就,門下也有些天資不錯的孩子。”
鳳凰仔細回想了下:“似乎有些印象,他尋你什麼事?”
淮序君卻沒有接那靈符,随手揮了下叫它散去了:“累了,沒興緻看,等下次去橫雲的時候再順便去尋他吧,左右也沒有什麼大事。”
鳳凰聞言挑了下眉,隻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淮序君看到她的神情,想到什麼般蹙了下眉:“你向來最會給人批命,用這種神情看我,可是看出了什麼?”
鳳凰:“叫我一聲姐姐,我就告訴你。”
淮序君:“那還是算了。”
鳳凰輕“哼”了聲:“天機不可洩露,你若真是叫了,我也不能告訴你。”
她果真不再說下去了,隻狀似無意地轉了個話頭:“我醒這幾日,倒也聽聞了些兩族間的事情。”
她垂下眼睫,用指尖的靈力撥了撥爐火。
“淮序,你莫要摻和進這亂局中去。”
淮序君蹙了下眉,總覺得她話中有話:“我自然不會多去問這塵俗中事,為什麼特地說起這個?”
鳳凰卻不再繼續說了,隻道:“你會有一段塵緣。”
淮序君:“什麼時候?”
鳳凰:“可能就是現在。”
她說完又歎了一聲,看起來在笑,眼裡卻沒有什麼笑意:“說不定等我下次再醒過來的時候,你就真已經有了自己的後嗣了。”
“隻不過這天底下,向來是有情人多,負心人更多,”她攪動着小爐下躍動的一點火光,“我的好弟弟,看起來竟像是個為情所傷的人。”
“看在昔日一同長大的情分上,等到要獨自一個帶孩子的時候,可以來東面的丹穴山尋我。”
淮序君看起來不為所動,爐火的亮光爍閃在他淺銀色的眼瞳裡,如同湖面波瀾上的浮光:“那倒是不必。”
他拿過桌上接雪水用的白瓷小盞,重又送回了松樹下,擡眼道:“還是多謝你,但不用再繼續告訴我了,天命無可轉圜,你若再多說幾句,恐怕我接下來幾百年都不能見你醒過來了。”
兩人相視一笑,徹底将這略有些沉重的話題跑去腦後,隻随口閑話些旁的事情,靜靜等着化凍的雪水再次填滿松下的小盞。
滴答。
滴答。
杜賢春再次睜開眼時,石室内依舊是一片濕潮。
冬月最冷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小窗外的雪都落得小了些,但還并不足以叫人感覺到溫暖,隻能讓室内更加濕悶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