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杉回房間收拾收拾就往自己的實驗室走去。他對關禁閉接受良好,畢竟不是第一次了。隻不過這次時間要長一些。
在小黑屋的時候,他竭力将大腦放空,但這很難做到。于是他改為數數,數到一半昏睡過去,爬起來後又從頭開始數。
盡管失去了時間,但他隐約知道這一次是被提前釋放。為什麼呢?其實他不關心。但是那個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告訴他,是個和他有矛盾的人請她這麼做的。
這樣備選人就太多了點。不過和他有矛盾,卻還願意對他抱有關心的,或許隻有那個剛搬來的新鄰居。
他不了解黎泛的事迹,也對黎泛和季談的關系一無所知。他隻知道季談從對門走了出來,自來熟地和他搭話。
完全不想搭理。
但又忍不住搭理,甚至以禮相待。
有些習慣或許能影響一生,比如最喜歡的老師給他上的最後一節課,是關于禮儀。研究院不僅僅專注研究,準确來說,它是學習、教育、生活和工作一體的大型場所。
在這十幾年間,研究院的課程疊代頻繁。有時候或許隻是當權者的一時興起,或許是院長的輪替,又或許政策律法的更新,都會導緻出現或删改課程。
教導禮儀的課程剛開課時,本來由一個灰白色長發的男Omega負責。他是來自舊時代的遺老,固執又滿懷熱情地教導過時的知識,那些和平年代适用的法則。
所以他很快就被淘汰下去,在講桌上被帶走離開。遊杉清楚地記得,被帶走前他正在論證自身心态強大的必要性,緊接着,在研究院如沒頭蒼蠅般遊走的衛士就闖進了門。
大教室騷亂起來。
“安靜。”他擡起手,稍稍下壓。這是噤聲的意思。接着他轉頭看向衛士,和藹地問:“無論如何,請允許我上完課。”
但他的期望沒有實現。走之前,他對着滿屋子神色各異的學生,滿懷怅然地長歎一聲,道:“世事無常,人生難得沒有遺憾。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讓這節課完整,這是作為老師的恥辱……”
或許他還有一個遺憾,就是最終的話也沒有講完,就被拉走了。
遊杉覺得他很奇怪。奇怪的人總是令人印象深刻,讓人難以忘懷。無論是這位不知去向的老師,還是躍躍欲試着多次向他伸出援手的新鄰居。
這位有着灰白色長發、兩眼炯炯有神的Omega教師離開後,又來過幾位替班的人。當時還是變革之初,來的人中不隻有Omega,還有Beta,甚至有Alpha。
他記得那個Alpha始終笑呵呵的,脖頸後插了一根滲入的管子,時常滋滋冒血。每次這個人來講課,所有昏昏欲睡的Omega都會精神抖擻,睜大眼睛盯着那處看。
一旦冒出點紅色,全教室都會嘩然,然後開始交頭接耳,嘁嘁喳喳得像是漲潮時的長脖子海鳥。
那時候的禮儀課是最受歡迎的課程。被圍觀和議論,那個Alpha也從不惱,他一向笑臉示人,像是缺乏悲傷的神經。
隻不過沒人聽他講課,于是他笑着整頓紀律。也沒人願意聽他整頓。所以他日漸沉默,但還是微笑着,直到被院醫帶走,丢下一則診斷書和離職申請。
還真被猜中了,他腦子有問題,神經出現疾病,是和面癱對應的‘笑癱’。
于是Omega們交頭接耳的對象,從他身上的管子變成了他的病症。
“真的假的?是真有病啊?”
“是的,我确定這個消息保真。”
“聽起來很難治好呢。”
“Alpha也會得病嗎?他們的體質不是比我們好多了?據說從不得病。”
“不覺得有些可憐嗎……”
“關你什麼事!”做出憐憫姿态的Omega被呵斥了。“他是個Alpha,得了什麼病也與我們無關!”
但憐憫往往伴随着地位不平等誕生,所以也極難被磨滅。這件事迅速在研究院傳開,像是炸彈後引發的餘波。
甚至研究院的Beta們都知道了,Omega們關心這件事,他們以一些微不足道的代價換取了外界的消息。
沒過多久,代替他的Beta就來到了研究院。隻不過她帶來的是嚴苛的教學,因為上層對研究院的議論十分不滿,她要扼制不規範的風氣。
這時候,Omega們又開始想念那個笨嘴拙舌的Alpha來。從談論他的病症,變為談論他這個人。
“他在的時候,可真快活啊!”
“是啊,從不管我們,無論怎麼說他。”
“人都走了緬懷下遺像……”
“真缺德啊!”
“缺德是美德啊各位,管那麼多幹嘛?”
“因為那時候才是自由啊!現在算什麼?”
但遊杉并不認可當時是自由。對那個Alpha來說,在研究院任職的這段記憶完全不堪回首。痛苦被當做别人枯燥生活的調劑品,還被認為是别人自由的标志,實在是讓人無話可說。
隻能說這些Omega對自由的定義太過寬松,或許是擔心再嚴格一些,就會失去‘自由’——在自己編纂定義下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