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記憶存檔完畢,他爬起來,給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有時候他是真的不想夢到這些,但有時候又會期待——他想見到熟悉的人。不過這不是他能控制的,到現在他已經不相信夢這種玩意兒,會自然而然降臨在自己身上。
但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控制的。
或許這和那個日益松動的魔方裂縫有關。
現在想起發小,他就記起三年沒見的發小因為他的一通電話回了國。盡管保持懷疑,但他還是覺得發小是被自己的一句話所觸動。
大意是,我們什麼時候這麼陌生了。或許是為了證明即便三年未見,他們的友誼也堅不可摧,發小連夜訂機票飛回國。兩人果然很快恢複到以前的相處模式,隻是沒持續多長時間,意外就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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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季談收到一個特殊的郵件。
一隻麻雀,在黎泛家窗台外的一株老樹蔓延生長的枝條上蹿下跳。季談餘光看見,就捕捉到詭異之處。
至于為什麼詭異,他也說不上來。但他就是感覺這鳥不協調,像是在看一張整容後的臉,說不上來哪裡動了,也許整張臉沒有沒動的地方。
總之他把這隻不協調的鳥逮住,麻雀被他一捏,叽叽叫了兩聲後肚皮一翻,死了。
季談愣怔片刻,接着看到死麻雀拉出一條柱狀物,拉到一半卡住了,他抽抽嘴角,手動扯了出來。
是一把鑰匙。
當他觸碰到這根鑰匙時,他就知道這麻雀到底是什麼東西了。
麻雀是安徊的信使。顯然初出茅廬的信使狀況百出,蹩腳地在樹枝間模拟起麻雀行為,但實在太過僵硬,還沒送到信就被季談半路攔截。
季談猜測鑰匙的材質其實就是Beta币的原料,紫晶,因為都一樣能鍊接虛拟。他可以通過鑰匙短暫獲取一段信息,來自安徊的邀請。
為什麼不去?他沒有拒絕的理由。
略加思索後,他就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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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了做不出來,您是聽不懂人話嗎?……”
空蕩的空間裡,不耐煩的聲音從門口擠進客廳。來人掃視房間一周後,眼神更黯淡下去,情緒跷跷闆一樣升騰起來。
“做不到,滾吧。”
而電話那頭似乎還在堅持勸說。黎泛摸了摸平整的手背,心煩意亂道:
“沒有條件,也創造不出來條件。找其他人吧……沒其他人能接就去研究院,那裡比我水平高的一抓一大把……他們接不接單我可說不準……沒熟人……也沒相好!……”
拉扯了好一會兒,黎泛似是又被說動了。他在空蕩的客廳停留幾秒後,罵罵咧咧上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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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昀坐在冰涼又潔白的長凳上,他視線的落點是一個從未擡頭的人。
“父親。”他小聲說。
無人應答。他又說:“爸爸。”
還是無人應答。
于是他站起身,走過鋪滿微觀模型的長桌,在那人跟前站定。
“安院長。”他輕聲道,“我可以走了嗎?”
安徊這才擡起頭來,透過架在鼻梁上的鏡片,眯起眼睛看向自己的兒子。
父子倆的眼睛格外像,旁人都說安昀像是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安徊卻總能在安昀身上,看到另一位基因提供者的影子。
但除了這一點影子,安昀和那個人全然不相似。
那個人爽朗遲鈍,初見安徊的時候,姿态就像個古闆老大哥。他上前一步握住手,點頭,說歡迎加入我的隊伍。
現在細想,安徊不覺得他們之間有過任何暧昧的情愫,因為發情期他們理所當然睡在了一起,又因為發情期結束理所應當地分道揚镳。
等再度見面,安徊指着半大的肚子告訴他:“你貢獻了一半的基因。”
“啊?”
安徊:“我懷了,你幹的。”
于是安徊看到他臉上露出難得的慌亂。他的手擡起又放下,往日熱情洋溢見誰握誰的大手,此刻卻無措地攥緊手心。
安徊冷眼看着,聽見他低聲詢問:
“…怎麼辦?”
“我們在一起吧。”安徊回答。接着他補充道:“我要生下來。”
安徊的提議是如此理所當然,似乎從未想過會被拒絕的可能,就好像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自信。但實際上,他設想了所有可能,而這是最穩妥最安全的做法。
這位生物學上的父親,為安徊提供了盡其所能的最大支持,并且終其一生,一心一意。
有時候安徊會托腮看他忙前忙後,思考這是源于心理上的責任感,還是生物上的血緣約束。
或是,某種名為愛情的驅動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