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好像是掙脫了從前的枷鎖,可那鎖鍊卻已經在我的身上留下了無法抹除的傷疤。傷疤永遠都在,它将伴随我這一生。
再說回一到年底,我繼奶奶的規矩,講究特别多。
比如,三十晚上發紙(一種地方風俗)的時候,要出門抱大柴。
我們那邊冬天,不燒煤的時候,就燒柴火。
而且隻有鍋爐房會燒煤,屋裡的竈坑,是要燒柴火的。
冬天的屋裡不透氣,燒煤很危險,很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而大的木頭棒子,就叫大柴。
除了大柴,就是一些小的細碎的幹柴火枝,比較易燃的,也用來燒炕用。
大柴和‘财’是諧音。
我繼奶奶說,三十晚上發紙的時候,出去抱的大柴越多,新的一年就會發大财。
當然,除了這個風俗。我繼奶奶會在臘月裡,要求全家人一起做粘火勺。
不了解東北風俗的小夥伴們,我給大家簡單解釋一下,這個粘火勺的主要原料其實就是糯米面,有的時候可能會加一些高粱米面和大黃米面等等。然後餡料就是甜的豆沙餡或者芝麻餡。
當時,我繼奶奶做的,以豆沙餡居多。
我繼父一家子人多,除了我繼奶奶繼爺爺,還有我們家一家六口,再算上我繼姑姑一家和繼叔叔一家。
有的時候,可能還要給其他親戚再送點。
這一次做,就要做一冬天的量。
做好了之後,就放在外面凍起來。
東北的冬天,外面是天然的冰箱。
然後到了正月裡,做飯也就很省事。直接去外面倉房,從缸裡拿出一小袋粘火勺,放在大鐵鍋熱一下,就可以給全家人吃。
所以,包粘火勺就是一個大工程。
每次我媽媽跟着我繼奶奶包,都是一大家子人,從早包到晚。
我媽媽以前不需要做這種活兒,到了農村之後,就得慢慢适應,每次她都會累個不行。
除了粘火勺,還得蒸饅頭。饅頭也不是現吃現做,也是像粘火勺那樣,做很多很多,然後凍起來。
說得通俗易懂點,就有點像現在的預制菜。
當然,也會看家裡這些幹糧的量,再判斷到底要不要做點煎餅。
到了年關,除了美食這些,就還得布置家裡。比如,年底要買燈,挂在房梁上。
到時候過年,家家戶戶都有彩燈,門口還會挂兩個大紅燈籠。這些燈,要從年前一直挂到正月十五之後。
所以到了臘月裡,光是準備工作,就會給我媽累夠嗆。
最累的時候,還得是除夕那天的白天。
除夕當天,我繼叔叔和繼姑姑一大家子是回自己家過年的。
但是中午的時候,我媽要給一大家子人做一頓飯。
因為除夕上午,他們家人要去上墳。上完墳回來,就會在我們家吃飯。
過年桌上有幾個菜,什麼菜在什麼時間炖,具體到什麼火候,我繼奶奶都是有講究的。
炖雞、炖魚、炖豬肉這些,不能在不吉利的時間炖。豬爪是提前準備好的,過年的時候,一定要做豬前爪,後爪不行。
因為前爪,諧音抓錢。
不能做蝦,因為扒蝦的諧音不好聽。
除夕當天,我媽媽很早就要起來,嚴格按照我繼奶奶說的時間做菜。
燒火的時候也有講究,如果火燒得旺,新的一年就會發财。
當然,這其中哪個步驟錯了,我媽媽會挨訓。來年如果我繼父生意不好,搞不好我繼奶奶會拿出這事,覺得是我媽在除夕的時候沒做好。
我繼奶奶還會算命,會算時辰,誰家丢了東西,也會給你算方位。
她應該是會一點五行八卦這類的。
有一次我媽丢東西,她說沒丢,朝着西北方找,應該能找到。
果不其然,我媽最後找到了。
但是也不是什麼都說得準。
有一次我媽頭疼,其實是高血壓加上眩暈症,但是當時我媽沒去醫院,我繼奶奶就說是我繼父的原配上身了,就在家裡給我媽叫魂,還讓我媽喝什麼符紙燒的水。
這就是純扯淡了。
後來去醫院查出是血壓高,開了藥,穩定血壓,注意飲食,才能緩解。
本來,除夕那天我媽就夠忙了。家裡的這些親戚上完墳,來我家吃飯,都是按時按點的。我媽生怕到時候做不完飯,所以很着急。
偏偏每一年除夕的上午,我繼父的堂嫂都會來我們家跟我媽閑聊天。
一邊嘟囔着讓我媽給她拿出好煙,一邊再抽出幾個煙夾在耳朵裡,連抽帶拿。
除了這個招我媽煩之外,還有一個就是她啰嗦。
她一到除夕,什麼活都不用幹,來我們家看到我媽幹活,就一直在旁邊叨叨,打擾我媽。
我媽其實每次幹活都很煩躁。
這種煩躁,包括她早上起來拖地,包括她做一家人的飯,收拾屋子等等。
每次我媽累了,她都不敢罵别人,隻會一直罵我。
她罵的特别難聽,從罵我什麼都不會做,是個窩囊廢,再到罵我親爸,罵我長得越來越像我親爸,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可愛。
如果隻是單方面罵我就算了,她見我一直不吭聲,不回應,就會撞開我房間的門,沖進門裡一直問我是不是啞巴了。
那兇神惡煞的樣子,每次都會給我吓哭。
而每年的除夕上午這個時間段,我繼父的這位堂嫂,我管她叫嬸子的這個人,都會來我家。
我媽很煩她,卻不敢當面怼她,也不敢攆人。所以,就會當着她的面,無休止地罵我。
一般人看到這家人罵孩子,都會躲開。但是這位嬸子不會,她會一直坐在那裡聽着我媽罵。
遭殃的隻有我。
我媽媽是純發洩,而我,在我媽眼裡,聽着是不吭一聲,實際上,我卻把她罵我的每一句話都記在了心裡。
以至于現在,多少個夜晚,我還會夢到那樣的場景。
一醒來,就是一身的汗,和滿心裡排解不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