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很平靜的森林。
唐舞桐呆呆地平躺在鋪滿落葉的土地上,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堪堪望見天邊明月的一角,整個人像是失了魂似的無念無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踩在幹枯樹葉上發出的沙沙聲從近處傳來。
她沒動,片刻後餘光看見一個人坐在了她身邊。
風中似乎跟着捎來了些許清淡的茶香。
“怕了嗎?”
是個溫潤的男聲。
唐舞桐聽不懂這沒頭沒尾的提問,胸腔蔓延的虛無感促使她保持了沉默。
男子被忽視了也沒生氣,唐舞桐感覺對方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神談不上銳利,反而帶着些沉重的憂慮。
“本來你媽媽很想來的,但她打不破限制,你不要怪她。”
“……”
“唔,你确實應該都記不得了。”
“你是本人嗎?還是隻是我做的一場夢呢?”
聞言,身旁的人低低嗯了一聲。
“我是本人,也是你做的一場夢。”
啊,沒辦法扭頭看他。
很奇怪,她能清晰感覺到身邊有個人,但就是沒辦法去看這個人到底長什麼樣。如果不是能照常握拳翻身,她都以為自己癱瘓了。
唐舞桐又沉默了一會後,聽見自己莫名其妙就和對方聊了起來。
“我怎麼覺得自己總是在做夢。”
“是啊,現實一塌糊塗,當然想要做夢了。”
“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我真的是親生的嗎?”
“……讓你産生這樣的疑問,我很抱歉。你當然是,任何時候都請相信。”
“我現在就不是很信,你能不能哄哄我。”
無形的屏障隔絕了不同時空的兩人,明明近在咫尺,他卻無法觸碰到面前的女孩分毫。
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像粉團子大的小不點無論惹了多大的禍事都能扒着他的褲腳不松開,然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說害怕被罵,快來哄哄她。
而他對此毫無辦法。
那時候他就在想,就算某天她突發奇想試圖把神界全部染成綠的,可能他也會面不改色地通知所有人準備開工。
到底是什麼把她從他們身邊偷走了?
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還回來?
悲傷的歎息終究未能凝結吐露。
“我保證,我會補上的。你現在還沒有脫險,時間不多了,有其他想問的嗎?雖然我了解的未必詳盡,但我會盡量作答。”
那可太多了。
唐舞桐皺起眉。
“我穿越了?”
“不算是,你和我不一樣。但你的意識體确實失蹤過,并且在回來時被剝離了大部分的記憶,這才導緻你目前什麼都不記得。”
“……誰幹的?”
“你一定知道的。”
看來這道題當前訪問權限不足。
她哼了哼,歪過頭看向一旁一排空了心的溫岚樹。
“我身上的領域到底是什麼?是從哪裡來的?”
“這是你忍受苦痛的勳章,是你自己編織的美夢。它既不是璀璨奪目的光明,也不會是冷漠無言的黑暗,隻是一個夢而已。”
一個很努力在保護自己的夢。
男子仰頭看了看越來越往蠟筆畫發展的模糊邊界,克制住全盤托出的想法,深吸了口氣繼續扮演容易被人套麻袋的謎語人。
“你身邊的小魚有很多秘密呢。算是因禍得福吧,邪魂師和亡靈的黑暗屬性壓制了你體内的光明屬性,變相讓出了一片供你的夢境發芽的土壤。”
“對‘未來’的厭惡和恐懼促使你下意識做出了很多相反的選擇。你不愛吃烤魚和海鮮、不喜歡花花草草、害怕節肢動物、終于對魂導器感興趣……很努力但微不足道的改變。”
“還不夠。小七,你要再努力些。”
他緩緩站起身,空氣漸漸變得潮濕起來。
“如果這個世界不給你,那你要自己拿回來。”
藍色白色的蠟筆在四面八方勾勒出了拙劣的海洋,唐舞桐甚至在恍惚中嗅到了鹹腥的味道,好像還有海浪聲從遠方傳來。
她終于可以扭頭了,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好了,我再問一遍吧。”
“怕了嗎?”
男子的聲音漸漸和一道驕矜的女聲重疊,她暈乎乎地思考了許久,才想起來前不久馬小桃問過同樣的問題。
……不對,他們不是在讨伐邪魂師的路上嗎?
後面發生了什麼?
漆黑的洞窟,遍地的血迹,瘋瘋癫癫的邪魂師,驟然爆裂的猙獰屍體。
以及……
被炸得肢體殘缺的同伴。
刻意遺忘的記憶如潮湧回。
在失去意識前他們一行人還在鋪天蓋地的屍爆中躲避掩藏,邪魂師明顯難以抵擋暴怒的玄老,逃跑之際直接卷起最邊上還在不知死活發光的她回到洞窟裡充當人質。
他運氣不錯,霍雨浩立即買一送一地跟着她一起掉了下來。
然後再睜眼就在這片仿佛什麼都沒發生的平靜森林裡了。
唐舞桐攥緊雙手。
她咳了咳,用力喘了幾口氣,遏制着劇烈的窒息感,遲遲被喚起的恐懼和憤怒在眼角化作每一滴眼淚不斷落下,怎麼也止不住。
“怎麼可能……”
她好廢物。
無論問幾次都是一樣。
……怎麼可能不怕啊。
*
流離的意識從夢中彙聚成清澈的溪流,她漸漸蘇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