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那一身獄卒的衣服，白鶴鳴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雖然今日碰上了許多意外，但也不全都是壞事。那蒙古高官給了她一件看起來低調奢華的衣服，但對她而言穿這個和穿街上百姓的布衣都是一樣的，甚至她會選布衣。
文昌閣内院落複雜，人來人往，白鶴鳴一路藏匿，不知不覺就在這些院子裡兜轉了好一會兒。有幾次難免被士兵和仆從看到，那些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像是想到了什麼，都放她過去了。
白鶴鳴合理推測，自己這身穿的太好了，實在不像個逃犯，反而像個貴公子。
既然要裝就要裝全套，後面她為了不引人注目，幹脆就正常行走，一路往東。她不和這些侍女、衛兵有任何目光接觸，到了實在走不通的地方，才趁着無人注意的時候翻牆。
反正白鶴鳴印象裡，蒙古貴族也就是這種下巴朝天的樣子。
遊神已經開始了，算算時辰，有幾位神仙應該已經走到了城中，還有不少神仙，都已穿戴整齊，整裝待發。
白鶴鳴一路走過不少院子，有忙得腳不沾地的，也有侍女小厮都閑下來聊天的。路過一個院子的時候，還有大着膽子的侍女往她這邊丢了個香包。她還以為是什麼暗器，下意識把那香包給打飛了。
那侍女似是被她過激的反應吓了一大跳，直接跪在地上求饒。
白鶴鳴有心解釋，但此刻也無可奈何，正準備走開，轉身卻看到一個中年健碩的男子正拉着一名身着戲服的女子往院子裡走。女子咿咿呀呀地往那男人的懷裡靠。光天化日之下，兩人打情罵俏，好不羞恥。
考慮到戲曲行業在這個時代普遍的情況，她也不好做什麼。隻見那兩人依偎在一起，從她眼前路過。那女子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
白鶴鳴忽然意識到，這個女孩子很年輕。雖然她臉上化了濃妝，身量也快要和自己一般高了，但她的眼睛是年輕人，不，甚至可以說是小孩子才會有的眼睛。
對方臉上化了濃妝，也是在笑，但她不知怎麼的，卻看到對方眼裡的一絲哀求之意。這可不是女孩子動情時會有的表情。
做，還是不做，這是個問題。
她自己身份不正，正在被人追殺，在城裡呆的時間越久越不利。萬一驚動了元兵，她在這文昌閣裡可謂是插翅難逃了。元代優伶要穿青巾，婦女着紫襪子，而且不得戴鬥笠，穿黃色衣，以示良賤有别。隻要這姑娘還要當一天的戲子，或者說，隻要這個世道還是這樣的，那她護得住對方一次，難道還能護得住她以後嗎？
白鶴鳴深吸一口氣，勒令自己轉過身去。
一步，兩步，三步……
然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她縱身而上，跳到隔壁的房頂上，眼看着人支開了門口守着的小童，拉着那優伶進了屋。
要是當年張三豐和俞蓮舟剛剛那麼想的話，那自己現在墳頭草都兩米高了。
白鶴鳴蹲在房頂，細細聽着二人對話。那男人道：“玉鳳，多日未見，你又長大了不少。”那戲子悄聲道：“官人，這一會兒就要遊神了。萬一來不及，師父要治罪的……”緊接着傳來一陣桌椅移動的聲音，白鶴鳴手握劍柄，即将動手，又聽那戲子細聲細氣道：“等遊神結束了，奴家親自來找侬，定把官人服侍的妥妥帖帖——”
這個叫玉鳳的女孩聲音又嬌又媚，然而白鶴鳴聽了卻隻覺得汗毛直豎。
她推拒了好幾次，男人怕是惱了。隻聽他怒喝道：“不過是個戲子，在你老子面前喬裝閃躲。還真拿自己當個角兒了？”
隻聽着屋裡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伴随着一聲悶響，有人倒在了地上。
白鶴鳴暗叫：“不好，定是那男人動手了。”她深怕女孩陷入危險，忙從房頂上下來，沖進屋裡。
名為玉鳳的女孩一時見到生人，愣住了。
白鶴鳴也愣住了，因為那男人正捂着後腦，倒在血泊中。
玉鳳本是陝西人，前幾年北方大旱，父母見養不活這個孩子，便把她買個了戲班，換幾天口糧。她雖然年紀小，頭腦卻是比其他孩子聰明些，早早就知道讨好師父，學了不少真本事。又慣是會讨客人喜歡，年紀輕輕就成了個角兒。
剛剛那男人想要霸王硬上弓，她雖有點惱，但也習慣了這種對待。正打算半推半就，快點把這潑皮打發走的時候，那人自己動作大了點，把身後的架子給推到了。那架子上頭随意擺了幾樣花瓶文房，隻是附庸風雅，從不使用。被這麼一撞，先是花瓶砸在了男人頭上，又是硯台、毛筆，噼裡啪啦地砸在那男人身上。
尤其是那硯台，死沉死沉，一下砸到了男子後頸處。大概是因為砸到了要緊的位置，男人抽搐了一會兒，便不再動了。玉鳳盯着不再動的男人，吓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白鶴鳴第一時間把門先關了，然後轉身把手伸到男人的鼻下。她擡頭，對上女孩泫然欲泣的眼睛，搖了搖頭道：“沒氣了。”
樓玉鳳雖不認識她，但見她相貌堂堂，衣服華貴，便猜對方身份定然非富且貴。而她剛誤打誤撞害死了南昌府的師爺，若是此人告訴其他人，那她就完了，師父也完了，整個班子都要完了……
她年紀尚小，又是第一次碰到事關人命的事情，一時間呆愣在原地。
白鶴鳴也頭疼，想了想道：“先把他的屍體藏起來吧。”
樓玉鳳沒料到她會說這個，開口道：“官人……藏哪裡？”
白鶴鳴當然不知道要往哪裡藏，隻能啟發道：“哪裡人少，哪裡不會被發現，就藏哪裡。”
樓玉鳳頓了頓，問道：“剛剛他們都看見這人和我進來了……萬一他們找不到劉師爺，就說是我害了他，怎麼辦？”
真是奇怪，她心想，明明自己也不認識這位公子，可為何忍不住會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和害怕都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