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内閣閣員,我也不太清楚是如何選拔,但那句‘非翰林不入内閣’我确實聽過。都說科舉做了進士,一甲必入翰林院,待從翰林院熬出來,才名高的便會入閣。就是做不了閣員,外放到地方最低也是從知府做起。”
陸燼軒整個人往後仰了仰,倚倒在榻上,用力揉着額頭、眉心。“難搞,比殺蟲後還難……”
白禾:“?”
陸燼軒複又坐起來,“小白,我們要和人争權奪利,首先弄清楚權利的來源很重要。因為權利隻對權利的來源負責。比如管錢的部門……誰管錢來着?”
“戶部。國庫收支,糧、鹽鐵等稅收由戶部管,他們也管戶籍。戶部九司,我父親便是其一司的主事。”因原白禾父親的原因,其記憶中對戶部的了解較為多,記憶也比較清晰。白禾一下子就想了起來。
“戶部管着錢對吧,那麼戶部的權利就是支配這些錢。聽胖公公的話,連修皇宮的錢都需要從戶部掌握的錢裡出。聶州需要籌備赈災款,内閣首輔就跑來說戶部沒錢,政府要搞錢。這背後的利益邏輯是,戶部手裡錢變少,于是權力變小,戶部官僚的利益變小。所以他們要搞錢,錢變多,權力擴大,利益增加。”陸燼軒盡管不知道啟國朝廷是如何運作,但他能根據在帝國從政的經驗分析局勢。
“我說的權利是權力與利益。權力經過運作會帶來利益,因此不管有沒有直接利益,搞政治的人總想先搶到更多的權力。戶部的權利來源于戶部所掌握的錢,以及其背後,能為戶部帶來這些錢的勢力。”
“去年的财政收入——就是收進國庫裡的錢,四千萬來自稅收,兩百萬來自其他收入。這就是他們權利的來源。但在他們眼裡,這些錢背後的來源不是每一個交稅的人民。”
為了增加軍費而經常找财政大臣扯皮,在議院硬剛各位議員老爺的陸元帥無比清楚這些人的想法。他說:“而是哪個勢力、團體給的多,他們就向着誰。我不太懂經濟,但也知道個人掌握的資産越多,交的稅就越多。普通人一年到頭能賺多少錢?交上來的稅才占總數多少?他們向着的隻會是一口氣能給十萬、百萬的人。”
白禾的傀儡皇帝也不算完全白當,至少他在朝會上聽過大臣議論征稅制度。“若是田稅按畝征,自當是占有大量田地的地主鄉紳交得多。可我曾聽一宮人說,她家鄉出了一品大員,許多鄉親就将自家田挂在那位大官名下,因其不必交田稅……并非占的田多之人皆需交稅。天下賦稅終究是落在百姓頭上。”
白禾一輩子沒出過皇宮,卻不是完全對外一無所知。皇宮中的許多宮人來自民間,太後不許白禾參與政事,不讓白禾學治國理政,反倒唆使出身貧寒的宮人接近他,以“帶壞”他。所以白禾見了許多宮中的腌臜事,卻也因此聽到宮人們談論家鄉事。
陸燼軒盯着白禾瞧了幾秒:“例子舉得不錯,但人是官僚集團的。我指的是他們之外的人。而且那些大臣本身也在利益網裡,是食利的上層。好了,現在告訴我,你昨天才進宮,所以你是從哪個宮人那裡聽說的?那大官又是誰?我們現在就去抓人,讓他們把逃掉的稅吐出來。”
白禾頓時手心直冒汗,“我、我昨日入宮的路上,忘記是在哪裡的宮道上,路過幾個掃地的太監,聽了一耳朵。”
他垂下腦袋,移開視線,“我不認得說話的宮人什麼模樣,也沒聽清是哪個一品大員。或許不是一品,又或許是宮人胡言亂語。我并不懂得本朝征田稅是否要征大官家的,你别拿這事去問大臣,當心露了破綻。”
在軍校上過刑訊課的陸元帥一眼看出白禾在撒謊,滿心困惑。
在這種事上有什麼必要說謊?
白禾在隐瞞什麼?
“真可惜。”陸燼軒一點都不可惜的說,“你猜聶州的問題是不是真的需要一百六十萬?”
“不需要麼?”白禾不解其意。在白·前傀儡皇帝·白聽來,一百六十萬兩實不是大數目。他的朝廷裡,赈災款多半也是一百萬、兩百萬、三百萬的撥。
“可能需要吧。畢竟我不了解物價。”陸燼軒意不在此,“去年财政收入四千兩百萬,一百六十萬占其中多少?這是一筆巨款。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内閣為什麼張口就要這麼多錢。”
“因為國庫空虛,才四月就隻剩兩千多萬兩了。”白禾回答。
“這是客觀原因。”陸燼軒拿起羅閣老送來的那份急遞奏疏,邊拆封邊說,“缺錢了,無非開源和節流。内閣不提節流,一上來就要開源,那我們就必須關注這個‘開源’。下面隻是我的推測,情報不足,我隻憑經驗做的推測。”
“是什麼?”
“有人要壟斷雪花散生意。”
白禾愕然,又不理解。
陸燼軒從信封裡掏出一沓紙,招手讓白禾與他并排而坐,“與外國人能不能做成雪花散貿易不好說。但借這個名義,某些人能以低于市價的價格大量收購或囤積雪花散,市場上的現貨減少,他們就能趁機炒高價格。同時壟斷售賣權……總之牟利手段很多。可惜我不懂經濟。你父親不是在戶部做官嗎?說不定你有搞經濟的天分。”
他在最後開了個玩笑,然後示意白禾将紙上的内容逐字逐句讀給他聽,幫助他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