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禾臉色一白,林閣老的話比羅閣老更具攻擊性,刺得他腦袋嗡嗡的。
次輔大人明明也是六十左右的人了,那中氣可比看似老邁的羅首輔足得多,一瞧就身體倍好,健康長壽。
筆尖的墨滴落,在紙上留下墨痕,白禾餘光看見了,趕忙擱下筆,轉頭去看陸燼軒。
陸燼軒神色輕松,仿佛感受不到白禾受辱。
白禾心裡委屈,卻也隻能将它壓在心裡,乖巧坐着等候陸燼軒發話,以配合對方。他是“聽話”的,上輩子四年不受寵以及十四年的傀儡人生将他打磨成了這副模樣,即使心中有再多痛苦、不甘,他做得最勇敢的一次便是從摘星樓躍下。
朝臣的重話他也不是沒聽過,隻不過從未有過如此侮辱性。
他便勸自己,反正被皇帝強搶進宮的人本不是他,是另一個白禾,這些話隻當是耳旁風罷。
“小白。”陸燼軒的聲音忽然傳入白禾耳裡,白禾怔了怔再次看向他。
陸燼軒指尖輕敲桌面,“小白,票拟。”
白禾趕緊捧起擱在自己手邊的那疊紙,雙手呈遞給陸燼軒。
陸燼軒卻擡了擡下巴說:“給閣老。”
“是。”白禾離座走到對面,很有禮貌地采用雙手呈遞的姿勢将票拟遞到羅閣老眼前。
羅閣老微微垂眼,捧到眼前的這疊東西是内閣票拟,是他們内閣根據朝廷奏疏所做的決議。這疊紙不是紙,而是朝政,是滿朝文武望眼欲穿的内閣議政之權。如今,它們被一雙纖細素白的手捧在手心,被托于後宮娈寵之手。
林閣老的話羞辱了白禾,然而當白禾手捧着票拟來到羅閣老面前,次輔大人的話便紮到了羅閣老身上。
他伸手接了,就是否認林閣老的抗議;他不接,則是抗上。
在朝幾十年的首輔大人望向唇邊挂着笑的皇帝,他不知皇帝是否有此意,因為以前的皇帝任性肆意,并無此等心機。
“放桌上就行。”陸燼軒确實無意,他又不是土生土長的皇帝,壓根沒想到讓白禾拿着内閣票拟到處跑有什麼不合規矩的。他把白禾帶到内閣開會,比照的是大臣私人秘書的工作。
會議前私人秘書分發文件很正常吧?陸燼軒不懂羅閣老愣在那裡做什麼。他也懶得去想,讓白禾放下東西趕緊回座位做會議記錄。
白禾放下票拟便回座了,羅閣老不至于在打同僚的臉和抗上之間糾結。然而此時陸燼軒的反擊才正要發起。
“羅閣老可以給他們傳閱一下,這些票拟司禮監批紅了一部分,剩下的……”陸燼軒敲敲桌子,“朕打算發還内閣重議。”
内閣衆臣起初不明所以,對内閣票拟批紅照準或是發還再議本就是司禮監職責,以前皇帝不愛理政,通常都是交給内閣和司禮監自己去議。有些事情他們内閣會找司禮監商議着辦,現任司禮監掌印元紅公公不是個愛找茬的人,内閣送去的票拟多半都能得到批紅照準。
偶有票拟被發還内閣也不算什麼呀?
站出來硬杠皇帝的林閣老就這麼被晾着,人都要氣懵了,羅閣老又不做聲,瞧着像是人老耳聾搞不清狀況似的。林閣老瞥眼低着頭似乎在看票拟的首輔,腦子突然冷靜下來。
同朝為官,且同在内閣共事數年,林閣老比誰都清楚他們這位首輔大人今年才六十,正是老奸巨猾,其人可一點沒糊塗。
然而羅閣老除了最初開了腔,後面就一直沒作為。他記得昨日羅閣老去面見過皇帝,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緻使其态度暧昧不明。
這時給才羅閣老遞過台階的孟大人再次出來搭梯子了,他站起來去拉林閣老,“林閣老,先坐先坐。皇上叫咱們看票拟呐。”
林閣老下梯子比羅閣老還快,當場就回座兒了。
羅閣老一瞧,槍回了槍架,他也就順勢拿起票拟分給他們。
畢竟與區區侍君相比,國家大事更為重要,五位内閣大臣自诩身份,票拟都發到眼前了,他們總不能擱着不看,硬要跟皇帝為一個侍君吵架吧?
見他們全都安靜下來傳閱票拟,白禾去瞧陸燼軒。他頗為意外,沒想到陸燼軒完全不做回應,轉而直接談起正事。更奇怪幾位大臣為什麼不繼續糾纏他的問題,反倒當真坐下看了起來。
陸燼軒捕捉到他的目光,轉臉看過來,低聲說:“這段不用記,還沒正式開始。”
“?”白禾反應了一下才領會意思,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