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遷沒一會兒便從窯子裡出來了。
他禀報說:“回爺,裡頭出了人命官司。死的是……一個窯姐兒,兇手疑是……”
他語氣稍頓,“是聶州軍兩個士兵。”
聞言白禾立刻瞧向陸燼軒。
陸燼軒面不改色,“說案情。”
夏遷:“鸨母說那士兵在房裡待了一個多時辰,時長過久了,一般來這兒的客人來去匆匆,鸨母覺得不對勁就敲門。實際就是去要錢,這客人留太久了。裡面沒人應,鸨母便叫龜公闖進去,結果發現裡頭的士兵醉酒酣睡,窯姐兒卻倒在地上沒氣了。”
“人是怎麼死的?”白禾問。
“奴婢在旁瞧了,脖子上有淤痕,應當是掐死的。縣衙仵作還沒到,衙役看了也說應當是被掐死。鸨母說定然是客人……呃,玩得太過火了,兩個年輕力壯的兵找一個窯姐兒……像這種事在窯子裡其實也不算少見。”夏遷說,“這會兒主要是衙役沒法做主,究竟是将人帶回衙門審還是如何。那倆士兵嚷着他們是李總督手下,乃是聶州守軍,不肯去縣衙。”
案情清晰,待仵作勘驗死因無疑基本就能定案結案。
案子本身沒什麼,問題在于疑犯是聶州軍士兵,安吉縣衙是否有權處置對方。
白禾擔心陸燼軒不明情況,忙對他說:“事涉聶州軍,安吉縣令無權處置,要麼上報聶州按察使,由臬司衙門拿人,要麼縣衙直接送交李總督,由聶州軍中以軍法處置。”
總之是一件小到用不着皇帝關心的案子。
陸燼軒環視一圈自己的侍衛,今天出來吃席,他便帶上了全部八名侍衛,讓大家都能蹭上飯。八個人高馬大的帶刀侍衛怎麼看都比安吉縣的衙役們長得壯實。
“進去。”陸燼軒說着就把白禾往裡牽。
夏遷和衆侍衛:“!”
這種開在巷子裡的妓寨并沒有話本裡的秦樓楚館、畫舫花船的風流雅緻,用作場所的宅子與旁邊的民宅無異,裡頭盡是砌隔出的逼仄狹小的房間,每間屋裡就一張床,妓女往床上一躺,便任由客人采撷——像牲畜一樣被使用。
這裡沒有風花雪月,隻有難聞的氣味和一張張麻木蒼白的臉。
而正和衙役控訴糾纏的鸨母與龜公卻穿金戴銀,錦衣羅裙。
衙役一見陸燼軒進來,立刻向其行禮。
“白大人!您來的正好,這案子……”
衙役圍上來試圖講述案情,最好是能請巡撫直接把案子接走,不管是交去總督衙門還是臬司衙門查,總歸他們縣衙是管不起的。
白禾頭一回涉足這種場所,按捺不住疑惑小聲問夏公公:“天還未黑,為何這裡已經開門做生意?這種地方不該是晚上……”
夏公公是閹人,談起妓院沒有男子那般複雜情感,可他好給皇上的人介紹妓院的事情?這頗為難人了!
誰料本該在聽衙役說話的陸燼軒突然扭頭,諷笑說:“隻晚上做生意怎麼夠?那得少賺多少錢。沒聽夏遷說死者是怎麼被發現的嗎?”
客人在房裡逗留超過一個時辰鸨母就去敲門加價了。
讓姑娘們晚上接客白天睡覺?
那得是多高檔的場所啊!
“原來窯子是指這個……”陸燼軒這時才會過意來,宴席上的士兵妹妹是被賣進了這種地方,十五歲就得了這方面的病不治身亡。
陸燼軒揮手對侍衛下令:“抓起來,帶走。”
侍衛們得令立即熟練的拿人。士兵見狀慌了,雙雙大聲辯駁:“我們是部堂的兵,白大人您不能抓我們!”
沒喊上兩句就被經驗豐富的侍衛摁住堵上了嘴。
衙役看愣了眼,小心問:“大人,您要抓他們去哪兒啊?”
陸燼軒挑眉:“回縣衙,公審。”
衙役:“啊?”
鸨母用力拍掌:“好啊抓得好!真是青天大老爺啊!可憐我家姑娘,如花似玉年紀輕輕……”
白禾厭惡的蹙眉,對衙役道:“将這兒其餘人一并回縣衙,挨個清查戶籍,尤其是這些姑娘,是否有良籍被拐騙的情況。”
鸨母和龜公頓時臉色大變:“這、這怎麼能亂抓人呢!我這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賤籍來的姑娘!絕對沒有拐騙良家逼良為娼的事!”
“冤枉啊!差爺冤枉!”
姑娘們也吓得不輕,互相摟抱着瑟縮在一旁,眼神驚恐地望着衆人。
白禾輕輕晃動與陸燼軒牽在一起的手。衙役不會随便聽一個白身的話,陸燼軒就瞥了一眼侍衛,早就被教育過了的侍衛們齊刷刷動手。
出門吃席的侍衛手裡沒工具,抓人不難,如何把人制服帶走就有點麻煩了。衙役見場面鬧到這個地步,宅院裡鬧哄哄的動靜引得隔壁左右紛紛鑽出人來偷偷看熱鬧,不得已加入侍衛幫忙捉人。
沒一會兒侍衛和衙役就把這裡的人全部抓回了縣衙。縣令和縣丞聞訊趕到公堂一瞧,險些天都塌了。
更令二人心驚的是巡撫大人下令公開審理此案,準許全縣百姓圍觀的那種。
縣令着急忙慌派人去南郊營地通知李總督,本以為聶州總督會護短,把案子和嫌犯一并要過去,誰知道南郊營地沒回話,軍師親自來了。
軍師的臉色很不好看,往縣衙公堂一坐,就對縣令說:“請縣令大人秉公審理。若斷明是我聶州軍士兵殺人,應按大啟律例處以極刑。部堂治軍嚴明,絕不包庇殺人犯。”
縣令眼前一黑。
更讓他絕望的是把人帶回縣衙的那位巡撫居然不坐鎮公堂,而是帶他弟弟回廂房窩着了,說是不幹涉縣衙斷案,擺明一副甩鍋不粘的做派!
這咋辦?
審、審呗!
他還真就秉公審理了,看誰能揪他小辮子!
區區小案,用不着陸元帥這樣的大忙人坐鎮督辦,他甚至連夏公公都沒派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