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二刻。
昭門山前後有幾座相連樓閣,從裁衣鋪到夜宿酒樓應有盡有。
一座名為“幕遮樓”的酒樓二層挨着階梯一間雅室内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蠢貨,蠢貨!!今日是蒙見教主的大日子,不止平民布衣,還有朝中大人物也要來露面,讓你找幾個長得過去的女人來侍寝都找不來,我要你何用?”大長老刮了來人一耳光,氣得雙眼發紅,寒聲道:“李樟,你可莫忘了,若不是你祭獻你妻兒三人為代教主試藥,我可萬萬不會将小長老的玉牌交給你任你花天酒地!”
這大長老身前垂頭聽訓的男人赫然是雲雪臣一行人午時遇上的李樟!
李樟捂着臉,嗫嚅道:“...我..長老莫氣,我今日來時倒是見過一名剛入教美若天仙的小娘皮,小人與她約好酉時見,這就去将她帶來孝敬長老。”
大長老沒好氣道:“孝敬我?我要女人作甚,我要銀子!若等你做事,我還能坐上如今這個位置?早已安排妥當了!”他話音未落,轉念又一想,又捏着胡須笑道:“不過多一個人總是好的,若蒙哪位大人物青眼看上,我們這些上貢的怎麼也能撈到點好處,你将這女子帶來我瞧瞧,若真如你所言,今夜我就将他獻給教主。”
“可是..可是教主不近女色這是衆所周知的..”李樟奇怪問。
“說你蠢貨,你果然愚不可及!教主是何種神仙人物,他怎會瞧得起那些肉體凡胎?可若教主賞識,随手将此人送給哪位大人物,難不成還不記着你我的好?你記着,酒是色媒人,色是頭上刀!我玄天教内籠絡控制那些個手握大權的貴人無非是這些東西,至于奇珍異寶,人家見過的比你我聽過的都多,也不想想人家稀罕麼?”
“是!”李樟不敢多加解釋,一咬牙旋踵便走。
*
昭門山前烏泱泱擠着人,午後天寒,晌午已停了的雪再次飄飄灑灑落下來。沿街商鋪大都閉門,檐底下挂上紅燈。
鋪街白雪與紅塵煙火相照,乍看去有幾分除夕夜的味道。
雲雪臣一行人方到昭門山前就遇上李樟,時辰已過申時三刻,雲雪臣看向李樟,不動聲色道:“若木兄果真守時,酉時眼看就到了,不如與我幾人一同侯着。”
李樟斟酌再三,向他一拱手道:“方才與長老點檢為我教出财出力者,瞧見夫人芳名,夫人入教後因誠心誠意,供奉銀錢頗豐,合該另有去處觀瞻教主聖顔,隻是....閣下雖與夫人結為夫妻,教中規矩卻隻看個人供奉,福澤延不到您身上,您看....”
雲雪臣見他面容隐有急色,心念電轉,便知此去險惡,他冷了臉色道:“我竟不知何處規矩是要一個弱女子跟着男丁走的,此事絕無商量餘地!”
“哎呀,相公真是古闆,我當初貢出三千兩銀,難道買不來見教主一面?再說了,你家财萬貫,這點錢算得什麼?”
孫端己嗓音綿軟,與女子無異。
張弈乾眼皮直跳,眼神一刻也不敢往孫端己臉上瞧。
三千兩...雲雪臣詭異一停,看着孫端己強顔歡笑的臉——你什麼時候給這地方送過銀子?我怎不知?
孫端己擡眉一笑,雲雪臣讀懂了他的心聲——這錢來日你是要還的。
雲雪臣臉色不變,攬着孫端己的肩借了幾步說話,他壓低聲音,“不能去,你孤身一人若折在裡面,我還拿什麼臉見孫大人?”
“這些人不就是貪圖老娘如花美色,”孫端己風情萬種掩唇一笑,“幾個龜孫,我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你堅持要跟他去?”
“這是最好的時機,那沽名釣譽的李橫江未必真敢露面,私下裡可就說不準了。”孫端己正色,“你不必擔憂。”
雲雪臣略一思忖,擡手向身後微微打了個手勢,“你要去也行,我這支暗衛分出一半人馬跟着你。”
“不必!”孫端己立即制止,“我出門也帶了人,你才是底牌,絕不能出差錯。否則...”他眼神裡帶着點調笑,“我們功虧一篑,孫家萬劫不複。更何況,我又拿什麼向姓白的交代?你沒聽說那東西在拒留關殺人不眨眼,令人聞風喪膽,我可不想對上他。好了,你就放心吧,我的武功可是從天上帶下來的。”
雲雪臣惱火,“你小瞧凡人,凡人能要你的命!”
“機會難得,容不得你我多加商議。”孫端己将他推開,不置辯了。在李樟眼裡,這小娘子掀開相公,施施然朝自己走過來。等人到了眼前,他才察覺這女子居然與他一般高。
“端娘”笑道:“李大哥,愣着做什麼,走罷。”
雲雪臣眉頭緊皺,盯着他不說話。
張弈乾突兀道:“我也去。”
李樟好不容易脫身,當下沉聲問:“人夫家也沒資格進來,你一個表親也想得美,真以為我玄天教主是什麼人都能見的不成?”
張弈乾上前一步,眼神發寒,“我不是誰的遠房表親,這二位隻是順帶我一程。我乃西都奉天觀弟子,與你教中張聽乾同門,我是來投奔的。我名...吳隐子,你去問,他定會來見我。”
李樟被他眼神震懾,又聽這人說得出張聽乾,同為道士,便也不敢多加阻攔,沒好氣道:“那你也随我來,不過你若沖撞了哪位大人物,丢了性命,可别怪我不提醒你。”
雲雪臣揚手一揮,在他身後不遠處,幾道身影應聲離開。
*
進了門,廣闊大廳中弦歌沸揚,人客如織。
綽約倩影們引路,領着身穿錦繡的“大人物”各自隐入幕遮樓迷宮般的深處。
沿着木階而上,孫端己落在李樟身後,他輕輕一扯張弈乾衣袖,聲音從齒縫裡磨出來似的,“這般小場面我還能應付,你跟來湊什麼熱鬧?”
張弈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頭附耳道:“你真的為這玄天教捐過三千兩?說謊。”
孫端己耳垂噴上一陣溫熱氣息,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他微怒道:“你..”
張弈乾不肯聽,大步上樓,走在他身前。
兩句話的功夫,李樟已經停下腳步,指着二樓最裡間的屋子,對張弈乾道:“你先待在那裡頭别出來,等我片刻,我通報長老。你口中之人是我教代教主,我不清楚你怎麼認識他的,但你最好不要騙我...否則,拿你喂藥,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張弈乾恍若未聞,腳步不停向那處房間走去。
孫端己看他背影,心中隐約不詳,當下便臉色不虞道:“說吧,我可沒有為教中貢獻過一個子,你為何引我進來?”
李樟在樓口轉角第一間門前敲了敲門,一邊向孫端己笑道:“不算蠢嘛,放心,你那樣寶貝你相公,我這裡有伐髓丹,隻要你肯乖乖聽話,這千金難買的東西就是你的。”
門從内打開。
“哦?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孫端己心中冷笑,跟着他進門。
門中大長老轉過身來,上下将他二人一掃,連道三聲“好”,大笑道:“我曾有幸見過教主房中挂在牆壁上的一幅畫像,隻不過那上面畫的是個男人。天意,天意!你這小娘子還真與那畫中人有幾分相似,跟我來吧能不能飛黃騰達就要看你了!李樟,你做得好!”
李樟忐忑的心因這一聲好,終于落下去。
他看這女人躇躊不定,難得生出了點良心,靠近她低聲說:“怕什麼,這是天大的好事,你若真能讓教主上你的床,以後多少也能入宮讨個娘娘當。跟着去,别多話,要不了你的命。”
孫端己心頭劇震,什麼意思,什麼娘娘?這就要去見李橫江了,這個李橫江到底是誰?難不成那個墳頭草比人高的廢太子當真還活着?!
孫端己跟着這位“大長老”走至二樓長廊與方才張弈乾相反的裡間,隻見那人擰動書架上的機關,在他們面前的一面牆竟緩緩打開了!
孫端己回頭看了一眼。
他們走進一條地底隧道,寂靜中隻有他們二人輕微的腳步聲回蕩着。起初道極狹窄,隻在盡頭隐有微光,走過兩丈遠時,橫亘在他眼底的是兩扇朱門。
“站住!”
“什麼人!”
左右兩個将士模樣的男子橫戈擋在他們身前。
孫端己震撼難言,這分明是...
從始至終大長老并未多話,直到這一刻引着他走盡幽邃地...孫端己緩緩擡起頭,心如擂鼓。
....這是座地宮大門,而這看守之人身上所穿制式,分明是官府裡才有的的紋樣,可那顔色,卻并非孫端己所熟知的任何一種軍種。
大長老躬身作揖,謙卑地彎下腰身,“回禀二位,為教主獻上美人一位。”
其中一人收回動作,不屑道:“教主向來不沾女色,那些女人都賞了底下人,王階,你這老匹夫打什麼主意我還能不清楚?罷了,進去吧。”
王階不敢還嘴,帶着孫端己進了紅門。
孫端己内心豈止是一個驚字,這裡分明修建已久,他與白陵曾跟着雲雪臣觀覽過皇城大多宮殿,就是以防萬一他日被人追殺時好尋藏身之所。他一進門,便知此處與當初那座囚禁先太子與二皇子的北宮,分毫不差!
雲赫難道當真還活着?聯想到方才門外看守士兵,那些人身上所着之衣,分明與當今昭軍戰袍有所不同。
“謝方奪若在此處就好了,他一定清楚那些東西是哪一朝餘孽。”他背後發涼的想。
王階停在一間雕花檀木門前,低聲道:“小人見過主子。”
門被悄無聲息打開,一道尖而細的聲音問:“王長老,酉時已至,您不在昭門山前與衆人觐見,跑來北宮做何事呢?”
是個閹人。
孫端己飛快一擡眼,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内侍,他心想這張臉一定在誰身邊見過。緊接着他心神一凜,果然,受人朝拜的那個是假的李橫江!真的就在這座地宮内!
王階低聲道:“中貴人莫惱,這不是有美人呈上,您信我,這一回教主一定不會拒絕!”
“哦?我瞧瞧?”閹人伸出一根手指,尖銳的指甲挑起孫端己的下巴,孫端己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不至于讓自己一掌拍開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