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悲催的想,“雲雪臣啊雲雪臣,老子這回為了你的江山大業顔面掃地,事成後你不賞我個王爺做,我就反了你!”
他勉強綻出個讨好的笑臉。
内侍燙到了似地一縮手,額頭冷汗頓時淌了下來,他臉色陰毒,“好啊,好你個王階,這樣的狐媚子你居然也能找得到。可惜今日教主吩咐過不見外人,帶着你的人滾回去!”
眼看着他回絕,王階額頭青筋直冒,竟發狠一腳踹開他,拽緊孫端己強行闖了進去!
殿内空曠,布置也毫不含糊,孫端己放眼丈量,斷定這裡的真品比北宮的還要多。五十步處隔着一面巨大繡龍屏風,王階拉着孫端己一跪,臉上是破釜沉舟的表情,“主子,小人尋到一女子。”
“不見,帶下去罷。”一道冰冷卻動聽的聲音隔着屏風響起,其間還有落棋時的輕響。
孫端己整個人如遭雷劈,是他....
内侍已然回來,聞言惡毒地勾起唇角,就要動手去抓人。王階膝行幾步道:“主子,這女子與您床榻旁挂着的畫像十分相似!您先瞧瞧!”
棋聲停了。
裡頭的人緩步繞出屏風,一雙不着寸縷的腳停在孫端己面前。
一根冰冷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尖仔細端詳片刻。
随後那男人俯下身來,雙唇将要觸到孫端己顫抖的唇瓣時,頓住。
“你們還不滾,是等着本王請你們出去麼。”他盯着孫端己,頭也不擡,輕聲細語道。
王階欣喜欲狂,連磕三個響頭,踉跄站起來匆匆向門外去了。小内侍呆愣了一瞬,臉色慘白着退出去。
孫端己瞳孔發顫。
他感受那人的手指輕輕上滑,撫摸過自己的唇角與側臉,停在眼角。
男人抿着唇,像是收到了大禮般輕輕扯起嘴角。他死死盯着掌中的“女子”,一字一句甜蜜道:“孫、端、己。”
*
“當今天子不德不仁,殘害女子煉取丹藥,手段酷烈為人所不齒,你們可知,那鉛丸是以折磨女子,用她們身上的初紅煉出來的。”
一個身影負手獨立在石門高處,奇異的是他的聲音并不大,卻能分毫不差落入每一個仰頭聆聽的教衆耳内。
傳聲入耳,内功心法修煉至大成後方能做到。
人潮嘩然!
上頭那人又道,“誰人無妻女?所謂上行下效,連老天都如此不仁德,大臣更是中飽私囊,貪贓枉法。各位不妨想想,這幾年米糧可好買?稅賦又幾成?因層層累加的稅錢,以至不少百姓流離失所,甯願去那苦寒之地,也不願在西都為鄰。如此便罷了,為何南川與東川有州地一錢不用交?況且這還是不打仗的時候,邊關摩擦不斷,那位耿老将軍亦是因我玄天暗中相助,才不至于丢了性命。耿帥親自傳信!今年冬,夏國這一戰無論如何都要打起來!屆時征兵要抓壯丁,女人們又被煉制丹藥所用。還有什麼活路,難道我們來這人世一遭,就是為讓人踐踏的不成?”
“如今,我教中幾位朝中為官的大人迷途知返,捐出全副身家,隻為濟世救民!”
随着言語煽動,恐慌與憤怒之情令群情逐漸激憤,又因最後這句話雀躍起來。
“清官呐..!”
“這幾位大人何在,可讓我等拜會?”
“什麼表情!要緊時且不如幾位大人心懷善念!”
衆人壓低了聲音七嘴八舌,嗡嗡聲如蚊蚋。
“再等片刻教主便至,各位稍安勿躁!”
守在地面的兵馬圍城一圈,其中有幾個身着官袍之人振臂道。
“各位記住,我玄天教,就是為讓人人有飯可吃,人人有銀錢可掙,我們劫富濟貧,就是為讓你們都能像個堂堂正正的人一般,活下去。”
那聲音與大雪一起從高處飄下,寒冷刺骨,卻仿佛傳說中的“大音希聲”。
“當初為煉制‘衆生平等丹’,有許多教徒親手奉獻上自己的妻眷骨肉,鄉親父老。不下數萬人。真乃大義!”那聲音忽然哽咽,“在此,我張聽乾願向所有為我教供奉之人,一拜。”
言罷,他在那片石門高台上雙膝一跪,遙隔着朝底下的百姓們一叩到底!
人群猛然炸開,仿佛染上血色大火,朝着雲雪臣完全無法預料的方向燃燒。隻見許多人因這一跪都忍不住淚流滿面,他們大多是平民百姓,試想,一位身居高位的教主親信人物,就這樣誠摯地跪向他們。這群人心底會是個什麼滋味?
恐怕連心肝都能掏出來奉上!
雲雪臣遮在面具下的臉色十分難看。
張聽乾的一夜雪解藥居然是這樣來的...!這群人獻上所謂的親眷鄉親時,想沒想過她們願不願意赴死!
慷他人之慨的人不少,如此大方将他人性命當做在教中加官進爵的籌碼.....好一個烏合之衆,好一個衆生平等丸!
雲雪臣遠遠立在台下,握緊了拳,看張聽乾站在離地面一丈高的昭門山石門頂端妖言惑衆。他身旁守着一名佩刀黑衣男子,那是大夏龍雀。
他是那個金獵。
雲雪臣眩暈了一瞬。
——這些人齊聚一處,可...這些人憑什麼敢将皇帝的陰私散布民間?短短幾日,皇宮裡發生何事?
*
孫端己眼前發花,熱汗淌了一床。
他就以這樣塗脂抹粉的模樣被綁了手腕按在那張比龍床小不了多少的榻上。
他唇上的胭脂早被身上男人以唇舌膜拜過多次,孫端己後弓着腰,情潮滾水幾乎将他滅頂。不論是誰,他隻想求那人以身軀撫慰他難忍的焦渴。
“你這個...”孫端己咬着牙,蓬松發髻揉亂在枕畔,玉簪磕碎,他感受腰間炙熱掌心傳來的觸感,渾身發抖,“放開我,白..白雲客。”
“我不明白你怎麼敢孤身入虎穴,可是端己,你不明白,莫說你隻是濃妝豔抹,你就是化成灰,這雙神采飛揚的眼睛我也認得出。”白雲客着迷地看着他的雙眼:“雲雪臣已死,不論你為何想要查明真相,也晚了。不過你這份親自送上門來的大禮,我若不笑納,豈非罪過?不要掙紮了,這丹藥是我吩咐張聽乾特地煉制的,原本就是為了用在你身上。你隻要染上我的氣味一回,那你終此一生都隻能與我糾纏。”
“為..為什麼...”孫端己尚存一絲清明的靈台百思不得其解,他隔着滿眼水光望着白雲客,又越過他的肩頭看向他身後懸挂的畫像。孫端己忽然咧嘴笑了,恍然大悟道:“就為了那件衣裳?我随手施舍的善舉多不勝數,可我我後悔了。”
白雲客眸光刹那陰鸷,他心神不穩地輕聲道:“...你說你不後悔。”
“後悔見過你。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有心慕之人,”孫端己閉眼眨掉眼皮上的汗,強撐着道:“與他的光風霁月比起來,你這樣的縮頭烏龜,簡直連他鞋底泥灰也不如。你就當做陌生人随手扔了件衣裳罷。”
“不行..”
白雲客冷冷俯瞰,眼神尖銳得像是某種不通人性的野獸,他垂首狠狠咬住孫端己側頸軟肉,直到見了血也沒松口,“你已經給過我的...!你敢!”
他神情有異,孫端己察覺,語氣一變,“你這不敢見光的蟲,還不配天光底下讓人伸手。我曾以為你也是風清月朗的君子,可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你控制玄天教要做何事?你想造反?為你...那囚禁至死的父王報仇?”
“你...你怎麼會知道!”
白雲客陡然色變,情緒失控激起了白雲客的古怪的病症,他捂住額頭倒在床上,強行壓抑慘叫從他喉嚨傳出來。
孫端己艱難地翻身,幾乎是滾下床去的,“哈...詐你的!”
他步履蹒跚想要逃出去,身後白雲客喝止道:“...站住!沒有我帶着你出去,你會被隧道裡的箭陣萬箭穿心!”
就在孫端己想要回絕時,他身後又傳來白雲客更為陰沉的聲音,但那話..卻像是在回答他自己方才的挽留。
“白雲客啊白雲客,枉我在你身子裡栖身這些年,軟弱無能之輩。姓孫的既然已落在你手上,你還怕他跑了不成?一年中隻有這一刻陰氣極盛陽氣極衰,能令你吸取這群凡人的願力,過了今日他們就會死心塌地跟着你,你卻在這裡為區區一個孫端己浪費時間,你若再磨蹭,我就殺了他。”
“住...住口!”白雲客自說自話,形容可怖:“你休想打他的主意...走,我這就走!”
“蒼天有眼,你當年強行推我下輪回台可想過今日。”白雲客轉眼盯緊狼狽不堪的孫端己,嘲諷地笑道。
白雲客搖搖晃晃下榻,向貼在門邊的孫端己走來,也得虧孫端己不是凡人,饒是如此,他仍被驚出一身冷汗。
孫端己搖了搖沉重的腦袋,他再無一絲力氣走出哪怕半步,連魂魄也在沸騰起來的血中颠倒不知年月,在急劇混亂中,前塵往事如水流過腦海,一幅畫面像是傳說中奈何橋下忘川河中的倒影般倏然閃過。
他呢喃道:“...你是...客星...不對,白雲客,你到底是誰...”
白雲客此時已徹底被客星控制軀體,他蹲下來一掌扣緊孫端己汗涔涔的脖頸将他提起來,俊美的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笑容。
他忽然起了興緻,貼在孫端己耳畔輕聲吹氣般說:“他年回天之時,你想起塵世被我撕下這身道貌岸然的衣衫,在我身下婉轉承歡到流淚的場面,會不會羞死過去,嗯?天孫,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臨幸罷。至于這副肉體凡胎麼,勉強能用。還有個好消息要告知你,在我的挑撥下,雲巍用一夜雪親手毒殺了皇宮裡如今那個皇帝。等到明日,你就能聽到皇帝暴病而死,說來也要多謝雲雪臣肯乖乖受死,激怒了皇帝,雲巍這才真的怕了。否則雲巍還不知道要搖擺不定多少時日。”
孫端己一顆心沉到冰冷的水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張聽乾抱養先太子遺孤,他居然根本沒有逃亡,他借着向元平帝獻藥為由,就在北宮照料這位皇族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