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能敗!
白陵一手勒緊缰繩,馬蹄朝天嘶鳴出聲,他拔出祭北鬥,遠天之上北鬥七星之首的天樞爆出令人心悸的寒光,“不戰而退,孬種之輩,想想諸位遠在他鄉的血親,不為其他,便為我們心中那片淨土!諸位,随我殺!”
嵬名恪一騎當先帶兵直沖,與此同時白陵所領前鋒與昭兵左右二翼一同圍了上去!
火光照亮天際,沖殺聲與怒吼聲響徹天際。這其中不乏許多并未見識過戰場的新兵,隻見戰火一燃,便如同天災,個人的智謀,言語,武力,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隻有絞肉般的現實切切實實就在眼前,轉眼間已是一地殘肢斷臂。
圈内的夏兵殺得興起,索性抛下火把,與昭軍在黑暗中作戰,在這人心惶惶中,白陵漠然的臉在星芒的照射下亘古不變,他隻需舉劍劈刺,絞削,無人能擋得住他一劍之威。
他們殺人,又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兵器所殺。
隻有白陵的身影不曾回頭,掠夜騎沉默着自發向他周身靠攏。
就像在赤雲營中一千多個晝夜中,有人思念故鄉,有人懷念故人,在沒有明月的夜裡,那聲笛聲勾起所有人的回憶,一時回首盡望鄉。
隻有他擡頭看向陰晦的天際。
他從不勒令誰需要與他同死,也從不多說一句此戰必勝鼓舞軍心。
但他執劍的身影仿佛千百年來每一個不世出的将軍那樣,像座不論敵我都不可逾越難以撼動的山。
他就是高山。
誰說英雄盡老死?
昭軍士氣猛然大震,白陵左手握着不知何處刺來的長槍,反手橫揮而過,圍在他周身的一圈人馬全部跌下去。他發力,将長槍向前一擲!
嵬名恪擡刀打掉長槍,他咬了咬牙,直直沖向白陵,狠厲道:“看來你今夜不死,不能收場了!”
沉默良久的白陵抹掉臉上的血,他一劍橫擋住嵬名恪的攻勢,冷冷道:“你是該害怕,否則你們身後外強中幹的隊伍連這一夜都撐不過去。當年夏兵被我父殺得七七八八,你族男子再無可戰之力,年齡上下不過是些十三四歲的少年,所以才要借這些遼兵充場面。嵬名恪,你吓得倒不知内情的人,再打兩個時辰我身後這些人就該看出來你們夏兵力有不逮的真相了。你回頭看看,這群遼人可有動手的意思?你非我對手,我之前不殺你隻是因為我在等一個機會。”
嵬名恪強忍住回頭的欲望,他惡意道:“好一個巧舌如簧。但你們若撐不到兩個時辰,又去怪誰?!你但凡回頭看看呢!”
白陵陡然回頭,隊伍後方的四海營...竟然暴動了!
“我們要回家!”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啊啊啊啊——殺人了——!”
逃兵煽動軍心,此乃兵家大忌!
白陵眼皮一跳,可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一動不動的耿燼就像是一具屍體般坐在馬背上!他竟能視若無睹?!
“耿燼!”白陵驟然暴怒長嘯一聲,頃刻間揮劍,一道雪光像陣肉眼可見的霜氣從空中撒下,劍氣所到之處,無不血肉橫飛!
他此刻絕不能回頭!
他若将耿擊斃,大軍便一潰千裡!
他們都失算了!
嵬名恪撤馬後退,盯着白陵的眼神染上一分難以言說的恐懼,再而後他揚手,口中說了一句什麼,那紋絲不動的遼兵齊齊動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支約五百人的輕騎隊伍手持火炬如同單刀從昭軍大後方直插而來。
率于首位的雲雪臣一馬當先,左右是唐敬持與安王雲絡。
昭軍并不執火,便令這支隊伍像寒江孤舟上的一捧漁火般矚目。
“安王爺...”
“是安王雲絡!”
“他一介皇族,來做什麼?!”
後方有不少人認出來了,人群發出驚叫,這支隊伍帶着一種冰冷悍不畏死的氣勢,所到行之處,暗劍出鞘,方才高喊着要離開的人已經頭顱落地。
他們沿途沿途所經過處皆如劈山分海,雲絡往常吊兒郎當的神情在這片沙場上絲毫不剩,他平生功力聚集于此刻,低雷般響起在大軍上當,“朝廷貪腐,皇帝糊塗;在高位者,識人不清。這不是諸位的過錯,莫說你們,便是遠在朝中的太子殿下雲雪臣亦遭二皇子雲巍暗算,九死一生,幸被我救起。我身邊這位乃皇長子雲雪臣!朝中奸人橫行,以至蒙蔽聖聽,被賊人拿來離間我朝中兒郎,我安王雲絡今夜在此作證,純屬胡言亂語!”
雲雪臣從他身後驅馬繞出,整個人像兵雪夜寒兵般孤峭。
隻看這個萬軍從中如遊園般遊刃有餘的年輕人,渾身上下不言而喻的凜冽殺氣,任誰也無法将他與傳聞裡那個懦弱秀美如病梅的太子殿下聯系起來。
所有人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中都靜了,白陵一劍刺像嵬名恪,劍光急轉,向上挑去。他握劍的手堅如磐石,身影也毫無變化,隻是他的雙眼亮得像是天上的星辰,嵬名恪絲毫不能脫身,越來越多的掠夜騎沖出來。
“諸位,我雲雪臣遊曆民間,深知民間疾苦。在此我借用一句儒生的話,天子不仁,枉為天子。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記住,我不是乘舟人。我是與諸位不分你我的洪流,拿起你們手中的長槍吧,你我今日在此拼殺不為朝臣,不為皇帝,不為大道,那不是你們該憂心的。隻為千萬黎民,為各位遠在他鄉的妻兒父母,為拒留關内年年的春草不染腥氣!殺!”雲雪臣施加内力的聲音冰冷而毫無動搖,像天籁,像驚蟄。
他拔出腰下劍,如同一泓藏匣的清光倏然而明,他指向夏遼兵,策馬怒喝道:“孤以當今儲君身份,揭露耿燼與朝中重臣勾結裡通外國,人證物證俱在,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這一戰,由掠夜騎主将白陵全權接管大局!抗命者,殺無赦!今夜勝者,他日接封候拜将,享從龍之功!殺——!”
殺——
雲雪臣并未看見戰場中的白陵,但他就是知道白陵一定聽到了。
普通百姓對皇族的盲目信任已經深深地刻入骨子裡,若說言語相激能讓孤懸在外的大軍士氣低落。
那麼皇帝若能夠親自上戰場督戰,便如同萬裡黃沙中那片海市蜃樓般令人盲目信任。
為了到達那個地方,所有人都會在所不惜。
絕境固然令人絕望,但兩軍對壘,絕境中狂熱的一線希望更令敵人發抖。
八萬條性命,終于被一個及時到來的人,激起了鋪天蓋地的求生欲與好勝心!
喊殺的怒吼聲驚天動地,跟随着雲雪臣的身影,沖向李吞的大軍!
白陵遠遠回頭望來,火光中雲雪臣沒有絲毫表情,他一劍洞穿身前兩人夾攻,奔向白陵所在的位置。白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再也不保留,淩空躍起,反手由上而下一劍劈來,将臉色已然大變的嵬名恪連槍身帶右臂一同斬斷,夜風冰冷,拂過戰場,令人凍得發麻的鼻腔也染上想要嘔吐的黏膩腥甜的氣味。
雲雪臣一路行來渾身染血,白陵目光閃動,其中流淌着不容錯認的情意,“我以為....”
雲雪臣冷凝如同聚雪般的眉眼聞言一動,他在這混亂之中探過身去與白陵唇齒相依,又極快的分開,他冷淡道:“以為什麼?以為我會讓你一個人死在這?白将軍,戰場上沒有風月,賒你一吻留個印記,以防今夜我們一起死在這裡,九泉之下你想起我來隻記得孤刻薄寡恩。”
白陵心潮湧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擡臂又殺一人,忽而振聲道:“百萬枯骨,一座王朝,這條路,臣為陛下開道。”
白陵與雲雪臣并未再看對方,隻是二人嘴角一同彎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殺——!
他們一同沖上去,身後士兵狂湧而來,簇擁着兩人以不可抵擋的姿态殺向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