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面那一隊,是皇城司的人。
半個時辰不到,宮裡再次派人來召大小文臣武将入宮。
天已暗下去,宮人們行走匆匆,低垂着頭,放眼望去,入目的燈籠被狂風吹得搖晃不止。等一衆人馬入走進撿玉閣,癡愚的老皇帝坐在主位上懷中抱着個匣子。二殿下雲巍正滿面焦急負手來回踱步,衆人拍去肩頭雪,進得廳内,人與人擠得烏泱泱一片,雲巍擡頭望下來,臉色變得難看,“孫次庭人呢?”
思淨湊上去低聲道:“回禀殿下,孫大人因病不能入宮。”
雲巍望着衆官員,冷冷道:“再去請,告訴他,夏遼十五萬大軍傾巢而出夜犯拒留關,赤雲營全力抗敵,身為樞密使他今日若拿不出對策來,讓他自己卸了烏紗帽準備上戰場禦敵吧!”
閣中衆人無不打了個寒噤,面露驚懼之色。
思淨去後,雲巍這才将手中的秘奏呈現在所有人眼前,他語氣聽不出變化,可那眼神分明是要擇人而噬,“各州府暗藏奸人謠诼皇室,各位大人,你們整日坐在這位置上竟無一人将此事報上來!若不是皇城司今日急遞,難不成要等到賊人打着太子的名号攻進皇城才算。都上來瞧瞧罷。”
陸判率先上前接了,面沉似水看完後又傳看衆人看過,他并不出聲,馮禦風左右看了看,衆人都不敢言語,怒道:“不論這股勢力是何人所為,刁民膽敢篡改真相以此來煽動民心,實在可恨。眼下唯有一計!”
陸判忙道:“何計?”
馮禦風朝雲巍一拜,轉身面向衆官僚道:“這歌裡說暗啄金龍,那我們就來個天子傳位。邀請全境大小官員來參新皇登基大典,令官家與二殿下一同出現,如此一來謠言不攻自破,新皇繼位後再以重金懸賞嚼口舌之輩,但凡有唱過這歌的人,統統緝拿歸案。”
“這..這怎麼能行?”
“你看那密信上說有不少黃口小兒街頭巷尾傳唱,這些人何辜!”
“挑些人殺雞儆猴就是,再說,自古以來哪位繼位是不流血的?”馮禦風擡手指着他們,厲聲道:“醒醒吧,都在太平裡泡漲了腦子!現在邊關打起來了,我大昭已有多少年不打仗了?!若不立即令新皇繼位來處理政事,内憂外患,實乃不詳之兆。”
慕遠修冷眼看着這一出鬧劇,忽然開口道:“真相并不重要。所謂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要我說,不如将寫這詩的‘雨檐生’抓起來處以極刑,并昭告天下此人犯了通敵大罪,焚燒與此人有關的書冊。現下刻不容緩的是拒留關。一旦關破,敵軍長驅直入,生民塗炭。請殿下三思。”
雲巍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然慕遠修這番話不無道理,大昭久不經戰事,從始至終沒開口的陸判望了望門外,忽而道:“慕将軍,老臣以為,此等大事需得樞相來了一同商議。”
慕遠修輕聲笑了,望向門邊道:“随各位。孫大人來了。”
孫次庭形容憔悴,短短幾日過去,仿佛一下老了十歲。陸判把那封密信遞給他,似笑非笑地道:“老孫啊,你可不要說我不念着你。”
孫次庭的老眼裡閃過淚光,陸判不懷好意的笑與那日朝後二人的對話重疊在一起。死生不明的孫端己如今已經是對方手裡的把柄,牽連起長子之死的隐痛,令孫次庭幾乎要吐出一口心頭血來。他看過信後,并未露出驚異神情,隻道:“那些傳得沸沸揚揚的歌謠我都聽見了。”
孫次庭緩緩掃過衆人的臉,朝雲巍拱手道:“二殿下,各位,為今之計,兩手準備罷。臨時調兵支援拒留關,尋個良辰吉日殿下也該登基了,舊話重提,國不可一日無君。此君之意不僅是一國之君,更是天下王道正位,如今謠言四起,顯是王道失衡。這信上所言之人,西北有聖天子,所指之人應是雲絡。應派一支精銳部隊押送糧草去茁州,然而今為難之處在于應該派何人領兵。穆将軍必須駐守在西都,各位,誰還有将領舉薦?”他轉身看着群臣,沉聲問。
沉寂中,慕遠修眼中浮出掙紮,但最終他仍緩聲道:“派耿微霜去罷,這些年隻有她與遼人有過交戰之實。至于守天關,還有一人可禦敵,蕭玉山雖死,其夫人亦是将門虎女,将折奸侯蕭玉海調去與她同守東川即可。領兵之将,不可兒戲,若隻紙上談兵,趙括之禍鏡鑒在前。”
雲巍颔首道:“如此甚好。”
陸判道:“那就勞煩孫大人着手敲定吉日,與我一同主持新皇登基之事。刁民造反之勢如火,絕不可姑息。”
孫次庭沉重地點了點頭。
群臣望着二人,便知這事情就這樣定了。
而老皇帝雲啟此刻正斜靠坐在椅上,盯着木匣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