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抱刃拉來椅子;喻三娘原本不想坐,遊抱刃道:“平常也就罷了,現在說的是你的事情,你怎麼能不坐?”
三人坐定,南先生開口:“三娘,你師父有難不是假的。隻不過現在去膚施,已然晚了……她家中走水,一家四口人都已遭不幸。”
喻三娘渾身一震:“不可能!”
“我本想讓你到膚施親眼确認。你性情剛烈,我料想你一定會為她報仇。”
三娘杏眼圓睜:“報仇?什麼意思?難道有人故意放火?我師父為人最最和善,哪會有仇人?你是不是騙我?”
南容搖頭:“害她一家的人,也正是我要對付的人。我本是監察禦史,自東京奉差巡視陝隴兩路,糾察文武官員貪贓舞弊情事。”
說着,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銅魚符來。
喻三娘看向遊抱刃,卻見遊抱刃已經低頭行禮。
遊抱刃:“我記得五品以下官員佩銅魚符。”
三娘恍然大悟,忙也跟着行禮。
南容點頭:“二位請起。”
三娘擡頭,問遊抱刃:“監察禦史到底是個幹什麼的?他說得文绉绉的,我聽不懂。”
“就是專門抓壞官的。”
“我師父哪會牽扯進什麼官兒的事情裡頭?”
南先生歎了一口氣:“五個月前,朱師傅接過一個活計,乃是膚施富商金家的一個掌櫃托她繡畫樣。那時你還在膚施,應當還記得吧?”
三娘更是疑惑:“有這回事。師父常常接金家的活計,與那位掌櫃也相熟。這有什麼幹系?”
“延安府與北涼有互市,三月一次。涼人做不出好繡活,他們的貴人又要享受,便常常從漢人這裡買。金家是能與北涼互市的特許商号;你師父繡完緞子交付之後,掌櫃的便要賣到北涼去。
“互市過了幾天,嘉甯軍帳的野利機先拿到了繡品。再過一月,野利機先率軍攻蘆子關,竟似對守軍布防一清二楚一般,一日破關,長驅直入。延安軍措手不及,被連番突襲,毫無還手之力,眼睜睜看着北虜一路搶掠至膚施城下。若不是野利機先無意攻城,則膚施或許不保。涼騎劫掠人口資财、燒殺村鎮無算,而後滿載北歸;延安哀鴻遍野,朝廷大為震怒。”
三娘點頭:“這事我也聽說過,清水沿岸被洗劫了個遍。”
遊抱刃:“南先生的意思是,有官員通敵叛國,向野利機先透露了蘆子關守軍布防;布防圖就是用繡品傳出去的?”
“不錯。”
“朱繡娘遇害,自然就是殺人滅口了?”
“正是。”
“南先生,在下有三事不明。”
“請講。”
“其一,朱繡娘既然沒有對三娘隐瞞,必是沒有察覺内情。她與圖樣朝夕相對,親手繡制,竟也沒有察覺?
“其二,金家既然特許出關互市,隻須畫一張圖給過去便是;即便非要繡東西,讓自家下人繡,麻煩豈不是更少?何須找一個外人來繡?
“其三,既然朱繡娘不知情,為何又遭滅口?三娘為何免受其害?”
南容撚須一笑:“好!聽我細細道來。
“其一,金家也不知内情。這圖樣乃是有人自稱家中傳下,因手頭緊迫而賣給金家掌櫃的。掌櫃隻以為是普通圖樣,便照慣例找了名聲在外的朱繡娘。
“其二,圖樣是以某種手法将布防圖改制而成的,做成涼人喜愛的圖案混淆視聽,若不得其法則極難破解。
“南先生,在下有些不明白,”遊抱刃道,“假若從金家到朱繡娘都不知情,那主使之人又如何确保繡品能送到野利機先手中?”
“隻需告訴野利機先商号,叫他派人去購買即可。”
遊抱刃微微皺眉,片刻恍然大悟:“布防圖重要但不緊急。即便一時出了什麼岔子,這次沒賣,下次也總會賣。涼人對延安觊觎已久,什麼時候拿到繡品都不晚。那繡品上大約還有什麼事先約定好的标記,便于野利那方辨認。”
“正是。”
“不過,既然幕後主使者能與野利機先私下傳訊,為何不幹脆直接把布防圖傳過去呢?”
“私下交通,一旦被人發現,無論有沒有洩露軍情,都是大罪。不過,去年涼軍強攻蘆子關失利,嘉甯軍帳與延安府各派使者議和,倒是有一次光明正大地碰面機會,可以借此密謀。
“蘆子關為麟州楊家軍分兵駐守,延安軍不參與,主使人當時給不出布防圖;雙方便約定好傳遞手段,待這邊摸清布防之後便将軍情傳過去。”
遊抱刃歎口氣:“如此倒也稱得上神不知鬼不覺。金家掌櫃、朱繡娘等中途經手之人,想必于軍事一竅不通,做夢也不會往什麼布防圖上想,自然也就談不上破解圖樣了。不過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殺朱繡娘滅口?難道不怕節外生枝、引人懷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