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枕着胳膊躺在床上,看着在手裡旋轉的光腦。
三個信徒舍友總算拉對了人,正在宿舍裡圍坐一圈,手牽着手合唱聖歌。
而他欲蓋彌彰地拉着一半床簾,光腦上的頭像一會兒明一會兒暗,是他正輕輕動着手指,反複點開關閉恺撒的私人聯絡頻道。
“喔咯咯咯——贊美吾神之子……贊美——”
林諾翻個身側躺着,依然百無聊賴般敲着手指,點開,關閉。
沒人可以在拿到恺撒的私聯方式後完全保持冷靜,對林諾來說更是如此。
自3歲起開始折磨他至今的感官超載病,自從恺撒幫他開發出精神力,就竟然再也沒有發作過。
有時他摸到枕頭下老舊的屏蔽耳機,還會想起媽媽幫他戴上時說的話。
她說:“總有一天小寶的病會被治好,在那之前,媽媽的耳機可以一直保護你。”
現在他還不太确定媽媽的耳機是否已經完成使命。
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是恺撒讓他從長達15年的病情中脫困,也是恺撒正在不圖回報地幫他實現他那處處受阻的理想。
舍友們的音起得太高,唱高了就開始持續破音,像被踩中的尖叫雞。
林諾又翻了個身,腦袋藏在枕頭下,眉毛始終糾結地擰着。
他從小時候就沒什麼朋友,于是社交需求漸漸變得很低,獨處時反倒更加自在。
在做外太空抗壓訓練時,整整一個月時間不能跟任何人類交談,最後全班隻有他一個人扛下來了。
可恺撒的聯系方式存在光腦裡,就像一根悠悠蕩蕩的逗貓棒,讓他老是忍不住打開看看。
課間的時候看看,吃飯的時候看看,疊被子的時候看看,上廁所拉開褲鍊前也要看看。
客觀上他跟恺撒的見面頻率其實不低,每兩三天就能見一次,但他還是有點忍不住想看。
至于連上後具體想聊什麼,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如果能是一些機甲聯賽以外的話題——當然機甲聯賽是最重要的——或許能聊聊戰場上的輝煌往昔,聊聊那些從沒在公開研讨會告訴過别人的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副官:“……”
“……【林諾】進入1号頻道。【林諾】退出1号頻道。【林諾】進入1号頻道……”
副官:“……”
銀發男人正在制定阿拓卡前線的軍事方案,手邊就放着自己的光腦。
光腦從早到晚地響,一直重複這兩句話,副官已經基本能記住中央軍校的排課時間。
可恺撒既不關特别提醒,也不主動撥過去,就一直神情愉快地等,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副官:“所以你養的小孩壓根沒買最新版本的光腦啊。我一出新的就給我女兒買了,她還抱怨這個提醒功能不利于糊弄導師。”
恺撒很輕地歎口氣:“光腦沒有軍部配發的說法,他不肯收的。”
他看了眼時鐘,軍校快到熄燈時間了。
接下來,他馬上要躍遷去土星環城,淩晨無論如何是趕不回來的。
“……【林諾】退出1号頻道。”
光腦寂靜下來。
恺撒等了一天,也沒等到他想要的。
表情多少有點無奈,但又似乎全在意料之中。
他放下星圖,拿上耳麥,直接去走廊上撥通。
“林諾。”
林諾恰好想在熄燈前再看看那個頻道,手指一抖,把突然彈出的通訊請求接通。
光腦還沒來得及連接耳機,恺撒低沉的嗓音,在宿舍裡公放出來。
“啊?”
舍友A中斷高音,“不好意思,你是在打電話嗎?這個聲音怎麼聽起來這麼耳熟……”
林諾光速連好耳機,從床上蹦下來。
他就見恺撒往他的光腦裡,發了一張剛做好的路線圖。
是他所在宿舍樓的内部構造,箭頭指着離他最近的機房——那裡因為裝着全樓恒溫空調,所以會設置很多隔音艙。
“要熄燈了嗎?”恺撒問。
“沒有。還有10——”
林諾說,一路往機房猛趕,“9分鐘。”
他鑽進隔音艙裡,手拍開壁燈,才發現手心被攥得有點出汗。
他頭一回在自己的日常生活情景中跟恺撒對話,既不在駕駛艙,也不是在訓練場,面前就是人來人往的宿舍樓,一時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林諾轉頭看看,發現對面隔音艙的哥們,還在跟異地對象的全息投影啵啵親小嘴。
莫名覺得更局促了。
“那我們就速戰速決。”
恺撒的聲音卻不局促,他講話總是不急不緩,不動聲色掌控着全盤節奏,
“我這兩天不能去訓練場了,有些事情需要外出。”
林諾像個聽見家長要出差的小孩,很乖地點一下頭:
“嗯,我知道了。我會繼續跟杜蘭德訓練的。”
他們昨天才剛見過,正常情況下,恺撒的指導也會隔兩三天。
恺撒溫和地問:“今天的訓練内容都有什麼?”
林諾不自覺挺直腰背,打報告似的說:
“早晨7點:晨訓;上午8-10點:近身格鬥課程;上午10點-11點:實彈射擊課程;上午11點-12點……”
對面的哥們此時已經打完啵,不經意把目光轉過來。
他聽不見聲音,但能看見林諾立正的姿态,不由自主投去很同情的目光——他以為林諾被什麼魔鬼教官盯上了,連熄燈前都不放過。
恺撒靠在走廊的牆壁,一邊等自己的航班,一邊很耐心地聽。
聽完,他又選了個有效關鍵詞:
“這一屆的近身格鬥課,怎麼延長到兩個小時了呢?我記得從前在中央軍校受訓,近身格鬥課是不能超過40分鐘的。持續爆發式對練後容易力竭,對後續一整天的課都有影響。”
林諾眨巴黑眸,本能地要認真解釋:
“長官,是這樣的,現在我們的格鬥課制已經改成兩班輪換式了,也就是一個班在場内對練,另一個班旁聽教官指導……”
解釋過一通,他又小聲補充:“我最喜歡近身格鬥課了。”
恺撒輕笑:“噢,我記起來了,你的确擅長近身格鬥。那天你跟杜蘭德切磋,他的隊員可一直在暗自叫好來着。”
……怎麼感覺你的警衛隊内部不是很和諧的樣子?
林諾很想問,但他拿不準自己能不能問這個,于是摸着艙壁坐下來,隻能先跟他講自己的事情:
“我原本是格鬥特招入校。所以有時教官舊傷複發不方便,就會讓我當輔助教官,指導我們班的同學。我……反正還是會挺開心的……”
他并不知道恺撒從前主導過的誘導審訊和陣前談判,比他當小教官的兩倍次數還要多。
隻是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話多了起來。
對面的哥們已經挂斷通訊,準備回宿舍了。
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林諾坐在對面隔音艙地闆上接通訊,一邊絮絮地低聲講話,一邊不自覺扣着地上的一顆螺絲,眼尾和唇角都快飛到天上去。
這個狀态才對嘛,他心想。所以果然還是在跟對象通訊。
恺撒:“……所以,你就決定把他們約出來,警告他們别再騷擾你的舍友。”
林諾:“……嗯!然後我對他們說,我說這樣做很沒品,如果對我有任何不滿,可以直接來找我……然後我們就小小地——咳——隻是很輕微地——發生了一點摩擦……”
他不敢跟恺撒細說自己校内打架,喉嚨裡咕噜咕噜,反正先瞎糊弄過去。
但又忍不住“惡人”先告狀:“然後明明大家都約好赤手空拳,他們還帶棍子——真沒品!”
恺撒那邊沉默一會兒,随後聲音輕輕響起,像在撓他耳膜:“……還疼嗎?”
在回答前,林諾莫名有些喉嚨發緊。
他隻是想起那天打完架回宿舍,東西都被前舍友扔在床上,于是他拎起行李,獨自一人去找指導員換宿舍。
手背上的淤痕腫得像座山,他勉強放進兜裡揣着走,結果途中罕見病還發作了,結果抱着耳機在牆邊蹲了半天。
恺撒這句話激起的情緒很多,但都被林諾強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