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背着手,站在恺撒身前。
他知道解決了阿拉裡克,就該輪到他了。
因為緊張,肩背都緊緊繃着。
恺撒坐在安全屋的沙發上,他便分腿跨立在男人的雙膝之間。
一雙穿得舊舊的學生軍訓鞋,跟男人烏黑锃亮的皮質軍靴輕輕挨着。
“……我不應該對長官撒謊。更不應該擅自修改安全屋的門禁。”
他主動檢讨,一樁樁一件件列出來,
“而且,我也沒能識别出秘密調查局的計策……”
恺撒一邊聽,一邊從他背後把手牽過來,用噴過香水的手帕擦拭。
他擦得非常細緻。
從指尖到手腕,把被另一個Alpha觸碰過的地方,足足擦了快有十遍。
“如果我不慎向阿拉裡克學長吐露訓練内情,或許還會給長官帶來很大困擾。這是我在人員識别方面犯的錯誤,請長官責罰。”
林諾滾動着喉結,努力把目光聚焦在前方空白的牆面上,心髒在胸腔裡突突亂跳。
“不,林諾。”
恺撒說,聲線出乎意料平靜。
“這件事該負主要責任的人是我。”
林諾愣住了。
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确定地往恺撒臉上瞅。
但男人繼續擦拭着他的指尖,一邊擡起義眼,朝他微微一笑。
“是我過分關注工作,忽略了你的情感需求。”他緩和地說,“應該檢讨的人是我——因為我給了他們趁虛而入的機會。”
林諾聽着聽着,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可是仔細想想,又想不出來。
他乖乖地被擦手,然後就感覺手心微微一暖,是恺撒給他戴了一雙嶄新的戰術手套。
新手套厚實漂亮,一看就是用高檔材料定制的,很貼合林諾的手掌尺寸。
“看看顔色和款式。你喜歡嗎?”
恺撒微笑道,“我跟設計師說過,手套的主人是個很喜歡酷東西的小孩。”
林諾把手心手背都認真看了一遍。外觀設計确實很酷,縱觀全校也沒人能比他這副手套更酷,所以他也确實一眼就很喜歡。
握住拳頭的時候,内層材質細密柔軟,很妥帖地挨着他的掌心肉墊,完全沒有摩擦力。
想來要是戴着這副手套開機甲,他的手就不會再被磨傷了。
“……”林諾咕嘟着嘴。
他沒辦法很直率地說喜歡,最後磨蹭半天,就低着頭說了句:“謝謝你……長官。”
但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和微紅的耳尖,已經告訴恺撒答案。
“對了。我要還手套的錢……”
“好。”恺撒也順從地應了,“一并算在食宿費裡,聯賽獎金的一半——我們之前說好的。”
林諾摩挲着新手套,有點愛不釋手的意思,摸了半天,才發現恺撒還是在溫和地注視他。
他心中不由泛起巨大的愧疚。
恺撒因為不想看他被人利用,抛下所有工作,千裡迢迢從地球趕回來。
明明是他自己識人不清,差點掉進秘密調查局的陷阱,可是直到現在,恺撒也沒說過一句責備他的話,反而先把之前承諾過的新手套送給他。
這樣想來,除了爸爸媽媽和小叔,恺撒應該就是對他最好的人了。
正想着,就聽見恺撒說:“過兩天是周末,你想跟我一塊出去度假嗎?”
林諾馬上答應:“好。”
應完才想起還沒聽清問題,于是又小聲問:“什麼?”
恺撒笑了,耐心地重複一遍。
林諾摸着自己的新手套,又鄭重其事地應道:“好。”
他之前有跟恺撒一塊出去吃過飯,然後也有泡過據說對精神力有幫助但具體不知道有什麼幫助的溫泉,不過短途旅行還是頭一回。
等坐上恺撒的私人飛艇,他才發現副官和杜蘭德都不在——前幾次恺撒帶他出去,他們都是會陪同的。
“怎麼了?”恺撒側過臉,輕聲詢問。
他這兩天跟林諾講話總是很溫柔,本就低沉的嗓音放慢了語速,非常燙耳朵。
林諾搖搖頭,默默在恺撒身旁的座位上坐下。
他總感覺兩人之間的氛圍怪怪的,有點駕駛艙事故那時的意思,但又拿不準會不會是自己的錯覺,隻得眯着眼睛裝睡。
裝着裝着,真的睡過去了——
他昨天晚上有點興奮過度,折騰到快天亮才睡着。
醒來的時候,腦袋就挂在恺撒的右側肩膀上,肚子上蓋着一件元帥大衣。
恺撒什麼也沒說。隻是在用不甚擅長的左手,持續在光腦上工作。
“長官,”
林諾一下翹起腦袋,“我……”
“快到了。”
恺撒用拇指擦掉他唇角的一點晶瑩,神情微微一哂,像在笑話他,
“準備下飛艇吧。”
林諾對校外的世界知之甚少,其實也不知道恺撒要帶他去哪玩。但下了飛艇,他就呆住了:
上千列他從未見過的新型機甲,正整整齊齊地排在陌生要塞的甲闆上。
軍科人員和地勤正在其中穿梭忙碌,偶然一擡頭,看見林諾身後的恺撒,突然集體站定,擡手行禮,就要張大嘴巴。
恺撒不作聲,依舊擡起食指,輕輕放在唇前。
于是,士兵們又迅速放下手臂,繼續在新型機甲間忙碌。
“——這是哪裡,長官??”
林諾是小跑着下飛艇的。因為跑得有點急,還差點在艦橋上絆一跤,
“這個……莫非就是金星背面的秘密機甲實驗場嗎?”
恺撒握着他的手肘,讓激動的黑發小貓站穩點:
“是。我從前在這裡當過試駕員,所以還能保留出入權限。”
說着,他擡起眉,很揶揄地看林諾一眼:
“我想,比某些零件展博會更有趣點?”
林諾哪還記得什麼零件展博會,眼珠子都要被各種型号的漂亮機甲吸走。
他聽很多戰術博主介紹過這裡,金星背面的秘密實驗場,是全聯邦容量最大、機甲型号儲備最多的地方,也是每一位機甲迷遙不可及的聖地。
因為涉及聯邦軍事機密,進出的級别非常高,能留在這裡的軍科人員,至少也要在校級以上。
他朝林立的機甲間跑了幾步,又默默低頭走回來,蹭在恺撒身邊——他什麼級也沒有,就是一個軍校生,當然會心虛。
但恺撒并沒有拿他取樂。
手掌扶着他後背,沉穩地将他往裡面帶。
帶到一名軍科長官面前,男人低聲跟對方說了幾句,對方就将目光落在林諾身上。
林諾不明所以,但眼神掠過他的肩章,還是迅速立正行禮:
“長官好。”
“您推薦的人,我當然沒有二話。隻是依然要通過試駕員的體檢。”
軍科長官說,“而且初次試駕,艙内必須至少有一名輔助機甲師。元帥,您曾是這裡的試駕員,流程您是知道的。”
“我雖然在走卸任流程,但按照軍營規章,應該還是能當他的輔助機甲師。”
恺撒和緩地說,“這個孩子的駕駛技術沒有問題,而我會負責保證他的安全。”
林諾在旁邊背手跨立,聽着大人們講話,臉蛋還是懵懵懂懂。
但那個軍科長官,倒是很稀奇地看了恺撒一眼。
他服役的年限很高了,見識過當年恺撒在實驗場當試駕員的樣子。
少年恺撒天縱奇才,才能與傲慢都是一等一的,指着冥炎的駕駛艙門外,讓輔助機甲師滾出去的樣子曆曆在目。
未曾想過多年沒有見面,如今的恺撒,竟也願意低頭給别人當輔助機甲師。
“可以嗎?”
恺撒能看出他目光裡的意思,但不為所動,隻是依然微笑詢問。
“當然。”
軍科長官給林諾的光腦上了權限,“先做體檢。”
林諾懵懵地做完體檢,一路被恺撒送進新型機甲的駕駛艙,才一把扒住艙門:
“——等一下!誰試駕?我、我試駕?”
“不然呢?”
恺撒被他逗笑了,“我的精神力早就沒有了。”
林諾猝不及防被虐粉,神情一下子變得很無措。
他還在糾結,恺撒就低下頭問他:
“你不喜歡?”
“——不是!我……這裡的機甲都是聯邦公有财産,我的技術會開壞的……”
“你太謙虛了,全勝冠軍。而且,我是你的輔助機甲師,我會知道怎樣同時照看你和機甲的。”
林諾戴着恺撒送他的新手套,小心翼翼地驅動起新型機甲。
他特别怕把人家的新機甲開壞,眼睛裡覆着銀光,嘴巴裡就嘀嘀咕咕地背駕駛手冊。
銀發男人扶着他的駕駛座,依然在他身後看操縱面闆,聽到小孩在那碎碎念,又忍不住低笑出聲。
接連試駕了三台,林諾逐漸放開手腳,開始自己去爬合眼緣的機甲。
恺撒一直在後面跟着,全程負責做繁瑣的試駕記錄工作,任由林諾體驗最好玩的部分。
軍科長官偶然路過時,第二次朝他投去很稀奇的眼神。
但就在林諾最上頭的時候。
銀發男人卻伸出手,把他剛打開的艙門關上了。
“?”
林諾的手還放在艙門把手上,又試着拉了拉,沒拉動。
就回過頭看恺撒,“長官……”
“我們差不多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恺撒按着艙門,唇角微勾,“高頻使用精神力适配機甲,對你來說也不是好事。”
“好。”
林諾一口答應,兩手還在背後使勁拉艙門,但就是拉不動。
隻好低聲道:“我想再開最後一次……”
“不行。”
林諾舔舔唇角,眼睛掃過附近的軍科和地勤。
确認他們離自己和恺撒都有一段距離了,他漲紅着臉,用自認為最夾的聲音叫恺撒:
“長官……我就開最後一次。”
“不行。”
“恺撒……就最後一次。”
銀發男人在笑,然而語調相當冷酷無情:
“不行。”
林諾非常生氣,回飛艇的路上也沉着臉蛋,大步大步地快走。
恺撒把試駕記錄傳給軍科長官,在一衆士兵的集體注目下,沒什麼脾氣地跟在他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