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諾隻等他這句話,等到了,就立即點頭。
他願意幫助其他Beta,正如恺撒當初幫助他一樣。
“……請問,一定要請這麼長的假嗎?”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着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林諾還是有些無措。
“我會錯過機甲聯考的。”
“不用擔心,孩子。你的學業也在我們的考慮範圍内。”
參謀說,“我們會給你安排期末補考的。當你成為最顯眼的那個Beta,總會有更多人盯着你的成績單。”
政治對林諾來說,實在是個極其難搞的領域,他幾乎把所有課餘時間,都留給參謀們上課——
學的還是當初副官教他的那些,不過是高難度進階版本的。
他還是不明白記住紅酒的品類和度數,學會分辨溫莎結、普雷斯頓結和維多利亞結,跟幫助Beta有什麼必然聯系。
不過他倒是把語言學得很好,如今第三行星聯邦除了官方通用語,每座星環城和地球上的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母語,雖然是臨時抱佛腳,但他也靠着學霸的勁頭,把這些語言學了個七七八八。
遞了假條,林諾就跟着恺撒回到地球。
他現在多少能理解恺撒工作時為什麼常常不接他電話了——
恺撒和他的團隊簡直在輪軸轉,上午還在第七大洲巡回演講,下午就要去金星環城安排公益活動,晚上又躍遷回地球總部參加晚宴。
而他的任務相對簡單,隻要用當地語言背熟恺撒給他寫的稿子,然後在恺撒提起他的名字時,跟着上台講五分鐘就行了。
機甲系雖然也有課堂報告,但跟真正的公開巡回演講相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林諾雖然很想做得更好,可他實在不能适應這種節奏,有時想到第二天又有演講,晚上焦慮到連覺也睡不着。
有時稿子無論如何也背不下來,他就默默咬着自己的指關節硬背,咬得指節上的牙印都淤成青黑色。
而第一輪執政官資格初選,恺撒也以斷層級别的票數優勢勝出,一躍成為聯邦公民大會的代表之一。
“公民大會是親元帥派,至此我們的計劃還能順利進行。但等到了最高議會表決階段,一切就會變得相當艱難——看看秘密調查局在元帥卸任時使了多少絆子就知道了。”
參謀在恺撒的秘密會議中說,“即便我們拿下了三大财團,聯邦政府也不會輕而易舉拱手讓座。正如您從前告知我們的一樣,一場自下而上的政治風暴,是唯一能夠逼退聯邦政府的方案。”
“我也記得。元帥當年甚至還沒遇到那個Beta孩子,就已經推演出會有今天。而我們還因為找不到暴風眼,不得不蟄伏了這些年。”
另一個參謀說,“事實證明,衆神曾在蟲族戰争中選擇了聯邦,但在聯邦膽敢一手策劃星隕戰役後,祂們終于徹底對它失望。聯邦——氣數已盡了。”
恺撒坐在議事長桌首席,淡灰色的義眼裡,隻映着光腦發出的冷光。
他麾下的參謀和部将,分坐長桌兩側,身後則是扶着槍套的杜蘭德,尖尖狼耳在幽暗中森冷聳立着。
在聽見“Beta孩子”的時候,他的灰色眼珠很輕微地顫了一下,但不明顯,所以沒被任何人察覺。
“人類文明中最強悍的武器,隻有永不停息的曆史巨輪。”
銀發男人眼神沉沉,環視一圈在座衆人,最終低緩開口。
“我們既已選擇留在輪毂之上,也必定同它一樣勢不可擋。”
初選大捷,林諾又陪同恺撒,參加一場接一場的慶功宴。
他還以為慶功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慶功,比如把杜蘭德和副官他們都請來,然後往恺撒頭上砰砰拉彩帶之類的。
但晚宴一開始,他才發現場内那些衣冠楚楚的成年男女,他一個都不認識。
偏偏他們還非要過來圍着他搭讪,然後推杯換盞,說些很像廢話文學的廢話。
林諾不願意讓恺撒出糗,盡管渾身難受,依然在強迫自己适應交際。
直到負責提點他的參謀,輕聲在他耳後提醒了一句:
“那是聯合礦業集團的總裁,科波菲爾先生。他看見你了,正在從10點鐘方向過來。他不是什麼善茬,你要當心他。”
林諾挺直腰背,回過頭去。
他看對方就像個挺樂呵的小老頭,也不懂哪裡需要當心。
眼見對方一邊笑呵呵地過來,一邊向他舉起酒杯,他也想舉,就見身前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
香槟酒杯輕輕一擊,發出好聽的脆響。
“沒想到能在今晚見到你。我的榮幸,科波菲爾先生。”
恺撒微笑道,同時偏了一下頭,示意參謀把林諾帶走。
“或許是我的部下辦事不利。把明天與今晚的邀請函弄混了。”
“你既然已經決定帶你的接班人出來抛頭露面,慶功宴還要分陰陽場,又有什麼意思?”
聯合礦業總裁呵呵地笑,“把我們這幫老家夥全踢到小朋友不來參加的場合,難道我們能吃了他?”
說罷,他又走近些,聲音低下來,臉上仍然笑吟吟的:
“當心,恺撒。别忘了你當年就算隻有17歲,也從不會暴露弱點。而暴露弱點的雄獅——這可是你們戰場上的老話——連一條落水狗都不如。”
林諾被一路帶到宴會廳外,難得能呼吸外頭的新鮮空氣,就實在不想回去了。
他感官靈敏,宴會廳裡的香薰會讓他很難受。
好在參謀按着耳麥聽了會兒,也沒有強迫他,隻是告訴他:
“10分鐘後我再來接你。”
林諾放下香槟杯,獨自往庭院裡走。
他這些天都沒怎麼睡,狀态也渾渾噩噩的,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台隻會演講和交際的機器。
夜風非常冷,他就找了個避風的石頭,拍拍屁股坐下。
他本來隻想找個地方躲躲,然後讓自己靠一小會兒。
可沒想到一靠就昏睡過去了。
“……林諾。林諾?”
遠處傳來男人低低的呼喚聲。
林諾一下醒過來,還沒來得及回應,先打了個很大的噴嚏。
腳步聲頓了頓,然後快速朝他接近:“小貓?你在哪裡?”
林諾帶着鼻音說:“我在這裡。”
恺撒一手撥開樹籬,直接跨過來。
他先看見小孩在抹鼻子,人也被凍得一塌糊塗,然後看見石頭後面壓塌的一塊草皮——
他剛剛就一直藏在這裡。
“你……”
黑暗裡,恺撒的聲音似乎梗了一下,然後才能順暢地接下去:
“你為什麼不回廳裡休息?”
“……”林諾用靴子踢踢草皮。
他從小到大i人一個,隻喜歡自己貓在一個地方鑽研機甲。
接連許多天的巡回演講、交際晚宴,早就把他的能量槽耗穿了,他才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回血。
他以為恺撒是來說他的,踢完了草皮,就說:
“宴會還沒結束吧?我現在就回去了。”
話音未落,帶着體溫和信息素香水的大衣,将他兜頭裹住。
恺撒一路把他拉進外頭停放的懸浮車裡,打開供暖裝置。
等了好一會兒,才讓哆哆嗦嗦的黑發小貓平複下來。
在地球一起活動的日子,林諾其實很少再跟恺撒獨處,他身邊總有很多參謀教這教那的,而恺撒不知為什麼,有時竟會有點躲他的意思。
說是躲,又似乎太嚴重了,因為行程很緊,大家都很忙,像在空中莊園裡的親親摸摸肯定是不會有的。
但有時林諾的目光穿過人群,無意中跟恺撒對視時,對方會神情閃爍,然後把目光移開。
“——這是什麼?”
借着懸浮車裡的燈光,恺撒發現了他指節上發淤的牙印。
他用拇指摩挲幾下,義眼擡起來,盯住林諾。
“這是在哪裡傷的?”
“……”林諾咕噜咕噜,感覺很難為情,“自己咬的。”
“為什麼?”
“……背不下你寫的稿子。很生氣所以就咬了。”
遠處的宴會廳依然在傳出靡靡樂聲,而恺撒看着他,表情始終無法讓林諾看懂。
“……你是自願做這些的嗎,小貓?”
男人聲音很輕地問他。
又是那種陌生的聲線,不像平時的恺撒,不像演講時的恺撒,也不像說“短期關系”的恺撒。
就隻是恺撒,是收到收音機時的那個恺撒。
“隻要你說你不喜歡這裡——”
“我不喜歡這裡。”
林諾說,然而下一句,卻讓恺撒完全愣住。
“但我是自願做這些的。”
“……林諾?”
“在聯賽訓練期間,你和丹特上校曾經問我,如果我進了機甲系,或者成為機甲部隊的一員,終于實現了我的個人理想,下一步要做什麼。”
林諾被恺撒握着兩隻冰手,鼻子也凍紅了,但黑眸是灼亮的,熱騰騰地注視着他,裡面是滾燙的火種。
“我說,我會保護他人的理想,也為了所有不能駕駛機甲的人而戰。我覺得你肯定也能做到這些,而且還比我做得更好。所以,我也想要踐行我的諾言。
“……因為我的理想依舊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