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地反應過來,自己固然可以一意孤行請旨娶蕭芰荷,金陵的幾位娘娘說不定還樂見其成呢——
畢竟在她們看來,蕭芰荷是個北境在男人堆裡混不成體統的丫頭,蕭家也算不上世家大族,成為不了他的助力。
但之于蕭芰荷呢?
蕭芰荷用許多年才走出了世間給女子設下的窄路,如今他是要把她綁回去,讓能握紅纓槍的手回到深閨裡繡花嗎。
季懷仁喘氣時肩頭聳動,從背後看,好像是在抽泣一樣。隻是他眼眶紅了,卻終究沒有落下淚來。
那一刻,季懷仁好恨自己不是生在尋常百姓家。
季懷仁走了,江秋慢悠悠地從廊下轉出來,站在容周行的門邊。
容周行回首見是他也不意外,隻是說:“都聽見了?”
江秋說:“我覺得你不必把他逼得那麼緊,難得的有情人,殿下既然願意給蕭姑娘一個承諾,王妃做不了統領也不是死規矩,之後總能有通融的辦法。”
“現在的時機不對。”容周行說。
“殿下走的原本就是一條孤家寡人的路,這條路沒走到頂峰之前,他沒能力任何人承諾。”
江秋心想,你自己決意如此,便對誰都要如此嗎。
但他沒說,容周行的決定不會改,他也不願意和容周行頂嘴。
除夕夜,灞州府下着鵝毛大雪。
江秋和季懷仁冒着雪跑出去看放煙花,一跑一跳得被風吹落了裘衣的帽子,兩個人就用手捂在腦袋上接着跑,穿過庭院,頭發果不其然都濕了。
沒想到容周行還在前廳裡沒走。
江秋披着件狐狸毛邊的白裘衣進來,被飛雪沾濕的幾縷頭發散下來搭在毛領上,烏油油地黑,他想從頭頂把雪撣下來,可手指一沾到雪,雪就化光了。
季懷仁跟在他身後沖進前廳裡,打了個絆差點撞在江秋背上。
容周行在一邊叫他“慢點”,季懷仁揉着鼻子從江秋身後鑽出來,呲牙咧嘴地沖着江秋一笑,下一刻江秋的手肘已經落在了他的腰上。
一肘子揍得季懷仁“嗷”得一聲蹿出去三丈遠,正好竄到容周行身邊,當場聲淚俱下地和容周行扮起了可憐,指着江秋控訴道:“老師,我不是皇子嗎,他怎麼敢随意毆打我?”
江秋冷笑,笑完他要去把季懷仁搭在容周行肩膀上的手先扒開,但還沒邁開步,忽然就不願意看容周行那樣遊刃有餘地笑眼。
他想把他也拉下水。
江秋眄了眼季懷仁,似笑非笑地說:“你跟老師扮可憐有什麼用,老師最喜歡的不是我嗎。”
他一口一個老師,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金陵腔調,咬字緩,翹起來的尾音軟軟糯糯的,不像是在正經說事,像是在跟人撒嬌。
容周行被他兜頭來了這樣一句,眸色都深了。
時間在對視裡拉長,渾然不覺的季懷仁從後廳裡把早先買好的爆竹翻出來,裹着罩衣在雪地裡鋪開,留下引線不沾水,放在幹燥的石階上,等着子時時點燃。
江秋把裘衣裹上,也要跟着出去,臨走前,他轉回了仍然站在廊下的容周行身邊,在裘衣的掩蓋下扣住了他的手。
“老師。”
“嗯?”
他們的十指一點點交纏在一起,江秋回扣容周行張開的指縫。江秋說:“我剛剛不小心毆打皇子了,你怎麼不找我問罪。”
容周行失笑:“還演上了。”
江秋軟聲軟調地說:“公子不替小女子主持公道,恐怕是小女子做得不好,讓公子不夠喜歡的緣故。我因此好生傷心——”
他驟然松開容周行的手,容周行抓了一把,沒抓住他飄然而去的衣擺,就聽見那廂江秋跑到了廊下,嘴裡卻還在演。
“隻好暫别公子,另覓新歡了。”
炮竹聲響起,新歡炸了個噼裡啪啦,江秋和季懷仁追着冒火花的爆竹跑,跑不過了,就倒在雪地裡歇腳。
容周行站在廊下,滿眼笑意地看他們。
格外坎坷不平的昭文二十五年就此翻篇,新的一年是昭文二十六年,他們的前路還有無盡艱險,隻是此刻,炮竹響起,各自背井離鄉的三個人聚在一起,也是另一種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