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龍陽之癖,斷袖之好?從前我也以為我們是,今天才知道都是我巴巴地上趕着他,他想走就走,想拯救世界就拯救世界,身後的爛攤子不要了就往我身上一甩,還有本事讓我心甘情願地替他接着……”
“他混蛋。”
他剛剛壓下去的心火又重新燒了回來,一路竄到嗓子眼,吐出來的都是刻薄的話,說到最後嗓子還劈了。
太不體面了,江秋。
太不體面了。
江秋說:“我就是有意支使你去問他芰荷的事,我猜到他會說‘大局為重’,但我不甘心,我偏要追問到底——我和他要以大局為重,你和芰荷也要當以大局為重,樁樁件件都抵不過他的大局……我們到底是什麼,他的棋子、他的玩物嗎嗎?”
季懷仁伸手想安慰他一下。
手伸到一半,被江秋體内驟然爆發的強烈的情緒吓頓住了。
他們沉默地并肩而立。
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在五年之前前,那時候他剛被容周行領回太守府,季懷仁好奇地扒在門框上偷看容周行帶他認屋子,被逮了個正着。
時光轉瞬,他們長成了灞州府的政權和軍權主事人,又在一個沉默的雨夜裡,成為了彼此僅剩的依靠。
從灞州府到金陵,即使是快馬不眠不休交替傳送的緊急軍情,也要走五日,正常商人行旅來往一趟,就要慢上更多,所需時間大緻是是十二天。
容周行從灞州府出發的第三日,已經走到灞州邊緣,周遭的風物逐漸顯露出南地色彩,一幫在北境長大的天問看見什麼都好奇,趕路都更加帶勁。
他們沒有官府文書,算不上官差,沿路都是自己尋客店住宿,今日亦然。
店家小厮迎上來遷走了馬,一行人進了店。
旅店是一棟小樓帶一個院子,院子朝北,裡頭是馬廄和水井,擺着幾張橫凳,是供店家自己夏日裡消暑用的。容周行一行被領上了二樓的客房,客房朝南,從窗口往外看,是臨街的街貌。
子時剛過,萬籁俱寂,客店裡的客人們已經安寝,店小二在乍暖還寒的灞州夜風中,裹在棉衣裡搓着手往自己樓梯下的小隔間鑽。
等到他進了隔間,整座旅店最後一點燈火便熄滅了。
客棧二層,腳尖點地的落地聲很輕地一響。
下一刻,黑暗一片的房間内有刀刃出鞘,來人壓着嗓子用氣聲喊道:“自己人,别點燈!”
容周行披衣而起,隻見黑暗中兩人相持,具是黑衣,其中一人是方才聽聞聲響從他房梁上翻下的天問,此時手中持劍,架在另一人的脖頸上。
他走過去,把對方的面紗掀下來,才發現那人也是天問裡的熟面孔,是慣于跟在江秋身邊的暗衛,叫作灰鹘。
容周行被驟然驚醒的怒氣平複下來:“小秋叫你們跟着我的?他也是,叫一群天問綴着天問算什麼事。”
灰鹘被放開,他迅速地單膝點地沖容周行行了個禮,飛速道:“容公子,此處有異樣。”
容周行目光一凝。
“我們應主上的命令沿途保護您的安全,原本不該冒然驚擾。隻是依屬下安排,今夜屬下手下有兩人應宿在後院馬棚頂。下午到達時,他們聽見客家的狗吠,馬廄的馬也被驚擾發聲,但入夜之後,狗已經叫了三次,馬廄卻全無聲息。”
容周行長眉微挑。
……什麼人會從他們的馬匹上下手?
此時正是月黑風高夜。
刻意壓輕的腳步聲從屋頂響起,二樓的房間沒有點燈,卻都是清醒的人。腳步聲的主人像先前的天問一樣,從窗外翻進。
先前房内的諸人卻都已經不見,隻見房中一人側躺在床中央,長發披散,好似無知無覺,來人四處探查一番,見不像有異狀,便招手示意窗外的同伴。
三名同伴翻窗而入的瞬間,窗門被從外大聲關上,天問的兵刃已在三人頸側。
床上的容周行這才坐起身,他服飾整潔,顯然不是剛剛醒來。
三名刺客對視一眼,天問立即卡住他們的下颚,強行卸開關節,可到底遲了一步,毒血從刺客口中溢出,刺客的身體随之倒下。
刀劍落地的響聲驚醒了店家,店家推開門,吓得大驚失色。
容周行頭也不回:“先去樓下看一眼馬。”
他們的馬都被喂了有迷藥的糧草,藥沒有毒性,但是恐怕得推遲幾日,等馬恢複好了才能啟程。
店家一聽說馬被下了藥,連忙撲在地上,一連聲道:“小的以身家性命保證,絕對不是小的給幾位客官的馬匹下藥啊!”
容周行不響。
整件事詭異在于:對方的意圖異常含混。
藥他的馬,卻不用劇毒,看似是想讓他這幾日暫緩行程,但派到他屋子裡的又是死士。
店家求了好幾聲,最終委頓在地。
有天問問:“公子,這人怎麼處理?”
容周行道:“先把捉起來問清楚。刺客不可能無緣無故知道我們的房間排布,客店裡一定有人有問題,不是掌櫃的,就是其他客人。”
百裡外,灞州府。
天問來自南邊的傳訊信鴿落在江秋的桌面上,江秋拆下鴿爪上的系繩。
“還真被我猜中了……”
小貓公主喵喵叫着蹭上來,江秋的指尖從它柔軟的皮毛之間滑落:“他的故舊可真是不少,讓我們猜猜看這次又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