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招,我招。”
掌櫃的在地上團成一團,痛哭流涕:“他們出手就是一個金元寶,就要我每天用他們的藥喂馬,再告訴他們你們住在哪幾間房就可以了。我一開始害怕,不敢接手這種事情,可是他們拿着刀逼我我……貴人,貴人!”
他撲上去攥住容周行的袍角:“貴人你大發慈悲,饒我一條性命吧……我知道錯了,他們跟我說不會有事的,我不是有意的……”
容周行蹲下來,一根根手指把掌櫃扒在他袍擺的手掰開了。
天問把掌櫃拖了下去。
容周行這才轉過身,怯怯地躬身立在屋子另一角落的是昨天給他們塞字條的小二。
容周行:“昨天小哥給我們的字條上字迹是女子的簪花小楷,不像是小哥自己的字迹,請教小哥,那紙條究竟是從何而來,是誰在背後指點我們?”
小二愕然:“字條?”
“……小的不知道什麼字條。是和昨日打進來的水一起?昨日……哦,是您隔間的一位姑娘說……”
他說到這,臉一紅,目光不太确定的在各人之間打了個轉:“……說你在她那兒落了重要的東西,托我帶回給您,就是那條毛巾。”
正站在牆角裝死的天問憋出一聲沒忍住的笑。
容周行一揚臉,把他們的眼神都瞪回去,問小二:“那這位姑娘如今身在何處?”
“我在這,不用找了。”
一名勁裝的紫衣女子進門。
她長發高高束在頭頂,腰帶上系着一個布袋,裡頭裝的像是裝着令牌一類的物件。
天問交換的眼神從“有桃花”變成了“好兇猛的桃花”。
這女子手上握着個藥瓶,對衆人視若無睹地走上二樓,在容周行面前一拱手道:“容公子,久仰北境天問的大名,久聞不如一見……見到了卻沒想到也不過如此,兩天了都弄不到醫馬的藥。”
她把瓶子抛給容周行。
容周行接過藥瓶道:“多謝姑娘……我聽聞折柳掌令這些年在金陵風生水起,管衣服的尚衣局為了她都改名尚衣令了,女子習武,一樣做陛下階前鷹犬。”
紫衣女子揚眉一笑,伸指将挂在腰上的布袋拉開一半,露出布袋中紫玉質地的令牌。
令牌上鐵畫銀鈎刻的是昭文帝的筆記——尚衣令。
尚衣令的“尚衣”二字脫胎于宮中的尚衣局。
原本尚衣局的職分是負責管理皇上、後宮的服裝,以及官員的朝服,曆來皆是宮女居多。
到昭文帝這一代,尚衣局被交到了第一女官折柳手中,她先是在尚衣局開了設學堂的先例,教起第一批女工和女官們讀書,後來甚至請了練武師傅來教武。
昭文帝支持女子為官。
當然,這不是因為他的平權觀念格外先進——他是隻是支持一切非世家背景的外來者為官,與金陵日益壯大的四大世家形成抗衡,而以折柳為首的這批貧寒女子恰巧撞在了他的需求點上。
因此,當尚衣局折柳明确表示自己想要把尚衣令培育成和前朝錦衣衛類似的監察機構時,昭文帝大筆一揮,另設機構“尚衣令”。
尚衣令選拔文物皆優的女子,持刀侍奉禦前。
從傳統來看,昭文帝的此事做的确實荒誕。
外人對此有諸多揣測,他們不敢罵皇帝,隻好退而求其次,戳着折柳的脊梁骨罵她紅顔禍水。
折柳跟昭文帝一清二白,因此昭文帝不會回護折柳——沒有臣子被同僚罵了還要找皇帝訴苦的事情。
折柳聽了罵聲,還是筆挺挺地繼續站在禦前許多年,站到不服她的人都服了——這是後話。
紫衣女子拱手道:“無名無姓,生死都屬于尚衣令。想不到公子久别金陵,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容周行也拱手,溫文道:“那姑娘替容某謝過折柳姑娘。”
紫衣女子把令牌套回去,點頭道:“不急着謝,公子金貴,我們收到的命令是要護送公子一路上京的,公子人不到,我們就不必回去了。所以,還請公子許願往後我們少見面吧,我可不希望這一路三次五次地跟刺客打架。”
容周行苦笑着點頭。
馬醫好了,灰鹘原以為容周行會急着出發。
殊不知容周行不緊不慢地和官府遲遲趕來的人閑扯幾句,和被綁在柴房裡的掌櫃扯幾句,一直等到江秋那兒來的信鴿飛到了客棧樓上。
灰鹘站在床邊拆信。
容周行好似不經意地偏頭問:“小秋怎麼說?”
灰鹘道:“主上回信說……請您一路注意安全,問您後來還有遭到刺殺嗎,還有道歉……說他他近日都在北境軍營中,信件都寄到灞州府,回複太遲。”
“唔,”容周行看不出喜怒說,“……沒事,怎麼還跟我客氣上了呢。”
很快,容周行一行整理行裝,繼續向金陵出發。
這一天的淩晨,金陵尚衣、北境天問以及來自金陵世家的神秘力量在灞州邊陲的小鎮上第一次碰頭,像是為往後十餘年間金陵政局的走向寫下了搖曳生輝的第一筆。
容周行一行逐漸消失在大路的盡頭,他們身後的客棧中,一樓一間房的門忽然打開了,一個青年男子從中走出,他眉宇間倦色不散,像是疾馳趕路多日。
灰鹘所率的天問此時還在客店内,灰鹘見到這群人,并不詫異。
他迅速上前朝一拱手道:“主上。”
這人正是江秋。
江秋縮進一樓的屋子裡,掩上了房門。
他來見容周行幹什麼呢?
此刻見容周行,除了把一聽聞他遇刺就心急如焚地想趕來救他的一腔慌亂心緒倒在容周行面前,活像脫了個精光一樣尴尬又丢人,還做得了什麼呢。
他又攔不住容周行上金陵走他想走的路。
……那見,倒不如不見。
江秋偏頭問:“人走了?”
灰鹘不太明白這個主千頭萬緒的八百個心眼,莫名道:“是,容公子的人都已經走了。”
江秋說:“行,那我們也走了。”
灰鹘更茫然:“我們天問十人不接着護送容公子了嗎?”
雖然容公子什麼也沒說……但按道理,容公子身邊這麼危機四伏,他們是理應跟上去的吧?
江秋“唔”了一聲。
這個瞬間,灰鹘覺得江秋思考問題的時候,動作和容周行像是從同一個模闆裡刻出來的一樣。
江秋刻意地頓了一下,輕飄飄地問:“你說為什麼容周行回京隻帶二十人天問?”
灰鹘莫名:“……屬下不知。”
江秋意味不明地笑了,他咬字有一種奇異的含混:“因為我朝律法。”
“我朝律法,邊官回京述職,随行護衛不能超過二十人。天問是什麼?北境軍附屬的情報組織,是名冊上清清楚楚的武職人員。哼,他一把年紀了,刻闆地要死,我們又有什麼辦法,順着他的心意來呗。更何況除了我們,暗處不是還有别人在護着他嗎?”
灰鹘敏銳地嘗到了一絲酸味。
灰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