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卻歎了口氣:“是陛下,但我說的也都是我自己心中的所想。容公子做了一輩子純臣,若是他能看到,一定也是不希望你以私人恩怨左右朝局的。”
江秋笑了:“他不希望?”
宋卻目光不定,站在兩步遠處看見江秋笑着笑着就紅了眼角。江秋背過身去,迎着金陵心的一輪落日。
“那你們怎麼不問問容周行,他眼睛一閉把大梁的攤子往我手裡一推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是因為喜歡他,才拼死拼活陪着他入這場天下之局,既然他不在了,我又憑什麼為他在這裡守寡?”
“小秋。”
宋卻的語氣帶了警告,然而他又是心軟的:“對着我,你大可以氣話和實話混在一起說,反正我也不會拿你怎麼樣。但是小秋,你不要騙你自己……不要變成容子玉那樣瘋瘋癫癫的人。”
宋卻比江秋、季懷仁、蕭芰荷他們幾個年長,卻又年長得不足以另劃一個輩分,因此相伴這些年,他們的四人組裡,始終是江秋出馊主意、季懷仁捅婁子、蕭芰荷毆打季懷仁、宋卻笑眯眯地從中調解。
就像一個大哥哥一樣。
宋卻的這句“不要騙你自己”劈頭蓋臉砸在江秋頭上,把江秋飄在半空中的思緒砸了回來,江秋凝固在了原地。
金陵的風已經很涼了,沿着漫長的宮道呼嘯而來,撥開了江秋垂在額前的碎發。
“宋大哥,”江秋說,“你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清楚。”
這天下午,朝堂上壓着容氏口齒伶俐的江大人幾乎是落荒而逃。
是夜,江府。
容周行的手無聲無息地垂在身側,暖黃的燭光落在上面,因為指節的瘦削,光從指縫間透過來,像是虛虛地被容周行攏在掌心。
書房中案牍倚疊如山,江秋悄悄撂筆,推着矮凳坐到容周行身邊。
他伸手,把自己的五指覆在容周行的五指上,于是光被擋住了。指尖纏繞,江秋能感到透過來的溫涼。
若有若無的溫度,就像容周行若有若無的存在。
“老師,我是自欺了嗎?”
“宋大哥說,讓我不要變成一個和容子玉一樣的人,但你知道嗎,我有時候看着容子玉,總覺得自己處處都像他,唯獨他活得比我快意。”
他在燈光下湊近容周行波瀾不驚的側臉,自顧自地接着說。
“你說要不我就做一個瘋子吧,世人笑我癡,我笑世人看不穿,有什麼不好?”
容周行無動于衷。
好在江秋也沒有真的想要聽他的答案。
江大人書房的燭火亮到了天明。小圓踩着上朝的點鐘推門,看見江秋支着額頭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小圓蹑手蹑腳地湊過去,疑心江秋是睡着了。
“去收拾一間屋子,把容周行移過去吧。”
江秋按着眉心坐起身,眼下帶着淡淡的青影,目光疲憊得像是經曆了一夜的苦苦掙紮。
小圓愣住了:“容公子?”
江秋默不作聲地點頭。
“移到哪裡?要離您這裡多近?”
“不用離我近,”江秋說,“這府裡這麼大,我們又沒有女眷,那麼多院子都空着沒人,收拾一間,把伺候的人都配好,就把他挪過去吧。”
小圓愕然。
而江秋已經擺擺手,去夠挂起來的朝服。小圓連忙湊過去替他更衣,猶豫了再三,還是好奇:“您不要天天看着容公子啦?”
江秋眄一眼小圓懵懂的目光,好笑道:“我看他有什麼用,我又不是醫家,救不了他的命。宮裡的禦醫來時你們還得叫我,我當然希望有一天他能醒過來……”
一扇屏風之隔,是沉眠中的容周行。
江秋的目光像是要掃過去,又在中途強行打了個轉,逼迫自己收回來眼前。
“但若是他醒不來呢……他教我的中庸策論,古往今來的賢臣良佐,總不能白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