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午後,尚衣局。
折柳附在案前,手中握筆,向江秋搖首道:“容儒敦、關靖、何平之……提上來的奏章都是舉薦世家的人。”
江秋按了按眉心:“選的是科考主考,我們這裡也沒有合适的人,你、我、陳盎、宋卻幾個沒走過科舉的路子,劭河清考倒是考過,但是名次不夠好看,壓不住世家舉薦上來的這群人,讓陛下破格讓劭河清來也壓不住衆……”
兩人對視一眼,折柳輕聲道:“要是容公子還在……”
年關之後,就是敬仁元年,特開恩科,現在朝中新舊兩股力量,都盯着這個握着取材權的位置。
尚衣令的紫衣在外叩門:“掌令,江大人,皇後娘娘那邊送了茶點過來,說是在陛下跟前聽聞兩位還在尚衣局,叫可以早些去宴上呢。”
折柳:“去回娘娘,說我和江大人很快就來。”
她目光轉向江秋,憂色不散:“主考官之位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這次科考的選拔标準會覺得接下來三年朝堂中新進的力量,若是主考官是我們的人,就會有更多的寒門士子打破世家的桎梏進來,到時我們的處境會輕松許多。”
江秋把紙張推後,小圓無聲無息地進來替他披上裘衣:“我們現在處境難堪,一半是因為我們根基太淺,面孔太新……給我們五年,朝堂必然不是如今的朝堂。”
折柳也起身,她食指和拇指按在袖口上,苦笑道:“依照陛下的心氣,他不會願意被世家壓着打五年。”
兩人一前一後向外走,宮道漫漫。
江秋笑道:“我聽說你一直提陳統領攔着容子玉參他的折子,還好聲好氣着人上了好幾回容府了?”
四下沒有外人,折柳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陳盎他當年入巡防營确實是因為我做過一點手腳,都不知道他是南劍後人。但這事說到底也是陳盎他自己做得不地道,間諜做了也就做了,去招惹容子玉的感情債幹什麼,現在好了,天天讓我夾在中間賠禮道歉的。”
“大梁的皇室也不地道。”江秋玩笑一樣說,“容周行什麼都替他們做盡了,到頭來把人害得中毒在床,大年夜,我回了府還隻能跟個昏睡的人一塊兒守歲。”
前邊的尚衣令聽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悄無聲息地把腳步放得更輕。
折柳如有所覺地瞥了江秋一眼:“你還是懷疑先帝。”
江秋說:“容貴妃的故事講得太好,死得又太巧,總讓我覺得自送客亭之會,到容貴妃身死,這期間的每一步都是被人算計好的。我不信你沒有懷疑過。”
折柳頓了下:“和陛下說過麼?”
江秋很輕地搖了一下頭:“沒有,也不準備說了。”
宮女打起毛氈,暖閣内,帝後俱在。
登基以來,江秋等人忙得團團轉,季懷仁的日子也不見得有多好過。他眉宇間攏着顯而易見的倦色,但精神還好。
“小秋,折柳掌令。”
暖閣裡擺了棋,季懷仁被江秋連敗三把之後,悻然換了蕭芰荷上,蕭芰荷也不敵,終于換到折柳,才扳回一城。
季懷仁站在折柳身後看着說:“我們江大人下起棋來,也是一點也不讓着人啊。”
江秋笑道:“怎麼,從前臣在灞州不都是這樣和陛下下的,從前可以沒有聽見陛下抱怨過臣不讓着陛下。”
季懷仁遙遙一點他:“取笑朕?來,折柳掌令,我們再赢他一局。”
江秋擺手說:“我認輸,一連下來五盤,我是下不動了。”
留了折柳陪蕭芰荷,季懷仁和江秋往暖閣外面的連廊下站了一會。
季懷仁問:“今夜你留在宮裡陪朕一起守歲?”
江秋瞥了他一眼:“這不是聖旨吧?”
“怎麼?”
“是聖旨那我就要抗旨了啊。”
他輕描淡寫地把這個邀請掀過去:“我還是得回去,就算他沒醒,我總歸也是得陪着他過年的。”
季懷仁啧了一聲說:“往日年節都是我們三個一起在太守府過的。”
江秋的目光向遠望,宮樓層疊,遠處飄着薄薄的小雪。金陵和北境不一樣,即使是最冷的日子裡,也隻能在地面上積累起一層很薄的雪,曾經的鵝毛大雪和一撲一個人形的雪地再也見不到了,三個人擠在太守府裡的日子也是到了頭。
江秋朝暖閣裡努嘴:“從前也沒有蕭……娘娘陪着你過節啊,你混得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了,得,你知足吧。”
季懷仁大笑。
透過暖閣的窗棂,折柳能看見季懷仁大笑着拍了拍江秋的肩膀。
季懷仁對折柳其實很不錯,但是那種親而不昵的态度,折柳不怎麼能見到年輕帝王這麼外放的情緒。蕭芰荷在她旁邊默然坐着,端詳着自己的手掌,擡眼時看見折柳的目光,笑道:“他們關系一直很融洽。”
折柳收回目光:“畢竟都是容公子的學生……娘娘在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