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芰荷向她攤開掌心,掌心裡什麼都沒有。
折柳:“怎麼了?”
蕭芰荷歎了口氣,她的情緒不像是明晰的悲傷,而是某種介于悲和喜之間的茫然和落空:“這雙手,以前是握紅纓槍的,才兩個月,指腹和手掌的繭子就快消磨幹淨了。”
折柳把她的手拿到面前細看,就聞見隐約浮動的香氣:“是身邊的嬷嬷給你用了宮裡的藥膏吧?宮裡啊,就是這一套最行。你不想要,大不了每日早起一個時辰把功夫練着,讓嬷嬷不要用這些藥就好了。”
蕭芰荷垂下眼睫,折柳是什麼樣的人精,從她的沉默裡讀出了未盡的話。
折柳輕聲說:“是陛下讓你塗的,是吧。”
窗外還是寂寂落下的小雪。
除夕宴熱鬧過了,各回各家,季懷仁早就離席了,江秋于是也不需要和誰辭别,獨自踏着小雪往外走。
小圓從背後給他支着傘,到宮門,阿三已經在馬車邊候着。
阿三是在金陵事定之後,從灞州天問遞折子給江秋,說自己想調到金陵來,來實現當年的諾言。
當年的諾言……
江秋的思緒被帶去了遙遠的過去,當年的北境泸縣,現在的他看來像是鬧着玩一樣的丐幫和江舵主,他帶着幾個小弟意外地識破了朱太守往北境運糧食,陰差陽錯地和容周行的手下撞上。
當年的阿三跟着他,懵懵懂懂地問他:“容周行是什麼人?”
那時候他用和旁人一樣千篇一律的話介紹容周行說,容周行是金陵三元及第的狀元、金陵容氏的公子。
丐幫重組,分别時他對阿三說,等到有一日你有能力回到我的身邊,我們自然會重逢的。
而如今時光流轉,阿三并沒有食言。
阿三打下車簾,問:“老大,回府嗎?”
現在也隻有阿三還叫他老大。
“回去吧。”
江秋把人都遣散了,自己提着一盞燈一壺酒去了容周行那兒。他阖上門,把燈放在桌上,燭光映亮了容周行半邊臉,他忽然就不忍心借火去點屋裡的燭台。
他獨自在昏昧的光線裡坐了一會兒,牽着容周行無力地垂在床邊的手。
“容周行。”
不會有人回答他。
江秋習慣了這樣的場景,因此也并不失落,他順着容周行的指尖向上,撚住了容周行的腕骨,容周行原本就不是精壯類的身形,頂多算得上是健康,這一遭千絲散下來,他面容不顯,但身上的肉都被消磨了,裹在腕骨上的隻有薄薄的一層皮肉。
江秋撚着容周行單薄的腕骨,不聲不響。
門外小圓叩了三聲門,因為沒看見屋内的燭光,有點将信将疑:“大人,宮裡的年賜到了。”
一陣沉默之後,江秋開了門。
小圓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從連廊往外院走,走了兩步,壓不住心裡的好奇,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江秋出來的屋子。
一室黑沉,隻有一星燭火搖曳。
宮裡的年賜一部分是金銀珠寶,一部分是賜菜。
賜菜的名頭比實際用途大,每一年宮裡隻會賜十二道菜,十二的數目取自太祖建立的淩煙閣中收錄的功臣畫像的數目。因此賜菜是君王對臣下的一種嘉獎,背後的潛台詞是,在過去的一年裡,收到賜菜的十二名臣子之于君王,有如淩煙十二功臣之于太祖。
江秋從紫衣手中接過了聖旨,起身時問:“兩道菜都送到江府,陛下那邊是怎麼說的?”
紫衣:“陛下也料到您會問,陛下說了,一道是給江大人,另一道是給容公子,給江大人一道是願江大人在朝中順利,給容公子一道是願早日能解開容公子身上的毒性。”
這話太偎貼了,幾乎有點超出江秋對季懷仁的認識。
江秋有點好笑:“這話是陛下教的還是你們掌令教的。”
紫衣笑而不語。
江秋往回走,重新推開容周行那間屋子的門時,金陵城内數不盡的爆竹和煙花一同炸響,映亮了半邊天。江秋回頭,遙遙看見飛上空中的火星,映亮了半邊黑暗的屋子。
于是,是敬仁元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