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似乎閃了一下,但光線晦暗,江秋也看不分明。
“你以為朕願意嗎——朕沒得選。”
“可是……”
可是蕭芰荷那樣的人,為了你放下了她的紅纓槍,放下來她的自由和未來。
你憑什麼背叛她。
江秋的耳膜嗡嗡作響,然而他又深知自己是清醒的。
他有時候厭惡自己保持清晰的能力,因為此刻理智清晰地告訴他:季懷仁在天子之位上,在其位而謀其政,他納妃就是為他們新皇黨鞏固勢力,是為了要給自己這個主考的位置。
他一個既得利益者,沒有資格指責季懷仁。
他們在暮色中相對沉默,日影西斜,在他們身後拖下漆黑的墨色。
尚衣令的女使進來問了兩回是否傳膳。江秋才像是被凍僵了一樣,艱難地把聖旨卷回去:“這件事都有誰知道了?”
季懷仁的聲音很輕:“隻有你,你來之前,關承平剛剛從這座殿裡出去。”
江秋忽然說:“關大人見過芰荷吧,送客亭那一回。”
季懷仁哂道:“金陵世家,聯姻是再正常不過的想法了,世世代代都是如此。”
江秋:“但我們的目的是捅穿這裡世代盤庚錯節的利益網,還一個清明盛世來,對嗎。”
季懷仁撐住江秋的手臂,一字一頓道:“人在低處,不得不低頭——但朕不會一輩子都在低處的。”
阿三的駕着馬車照例停在宮門外等候江秋,尚衣令将江秋引到宮門口,便無聲無息地折返。江秋一個人站了會兒,身後的宮牆内一片靜谧,那畢竟是走路都要壓低聲響,恐驚天上人的地方。
白日裡堂皇的宮殿此時像是一隻雌伏的巨獸,江秋會想起上一次折柳送他出口,語焉不詳的擔憂。
折柳長于斯二十年,她的嗅覺和敏銳度,終究是江秋比拟不了的。
這一夜,江秋歇在了容周行房裡。
小圓抱着劍站在房門外,一動不動,屋裡隻有零星的一點燭火,江秋坐在容周行床邊,垂眼看着容周行。
良久,空氣裡響起他輕輕的呢喃。
“容周行,我該怎麼辦啊。”
都是一起相伴長大的至交好友,原本大家意氣相投,最是恣意,為什麼套進金陵的殼子,一端成了陛下,一端成了娘娘,彼此就和從前不同了呢。
蕭芰荷一定不會接受季懷仁納人,而如今她一來身孕在身,二來身在宮中,根本難以從季懷仁的手下走脫。
若是……
容周行的身邊總是讓人安心,江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諸多情緒一一歸位。他把手扣在容周後向上攤開的掌心裡,食指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
他身為朋友,阻止不了季懷仁,但若是蕭芰荷想走,他總要讓蕭芰荷有走得出去的底氣。
江秋拉開門,長風卷入,吹起了他鬓角未束的長發。
“去請折柳掌令。”
小圓懵懂地擡頭看他。
“不,不對。”江秋站定了,目光落向庭院中沉默的夜色,他的聲音沉下去,“尚衣局的陛下鷹犬,我們不能賭,去打聽一下宋統領今夜是否當值,請他來府上一趟。”
這一夜宋卻當值。
宋卻人在禁中,宮門開鎖之前,江秋聯系不上。
屋内的燭火亮了一整夜,天光微明時,江秋站在庭下,疑心這都是季懷仁算好的,在傍晚時告知他,又把宋卻安排在這一晚的巡夜。
但是,越有可能是季懷仁算計好的,這件事就越不能就拖。
卯時三刻内禁才開,但一刻外宮門就開了,因為群臣要列隊上朝。
江秋的步子打了個轉。
宋卻随駕在内廷,但折柳的尚衣令在外朝。
隻能賭一把了。
“替我傳訊折柳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