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獄不見天日。
昏昏沉沉間,江秋不記得自己醒來又睡過去幾次,他渾身都是冰涼的,頭又悶沉的疼。
江秋怕冷,是因為他幼時被遺棄在泸縣的一個冰天雪地裡。那時候,丐幫不愛收很小的孩子,因為要管飯還不賺錢,所以最開始他領着幾個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乞兒在街上,讨生活并不容易。
他們沒少挨過凍,跪着給路過的馬車磕頭一百個頭,才偶爾能求到一個凍成冰的粗面饅頭。
冰碴子化在孩童的口齒間,留下的記憶是一輩子的。
後來江秋越走越高,越走越遠,似乎早已把這些都抛在了身後。
但再次置身寒窯之中時他才知道,不是的。
任憑他再怎麼一人千面,能糊弄出千百張不一樣的面孔應付不一樣的人,他從根本上和泸縣那個跪在路邊乞食的孩童并沒有什麼不同。
江秋在虛空中抓了一把,猛的坐起身,眼前一片暈眩。
他仰起脖頸,試圖平複自己的呼吸,整個人的肩背都崩成了一道弧線。
金玉撞擊之聲響起,江秋凝起眸子回頭,看見折柳一襲紫衣站在牢門外。
“……折柳掌令。”
獄卒替折柳開了門,把鑰匙交給折柳,恭恭敬敬地退下去了。
折柳推門進來,很不見外地就地坐了:“陛下還沒來過?”
江秋盯着她沒說話。
折柳聽懂了江秋的沉默:“哦,那我來早了,陛下還沒替他的要求之前,江大人估計也沒有耐心聽我的條件。”
江秋嗓音是啞的:“怎麼,掌令和陛下要的居然不是同樣的東西?”
折柳:“你又怎麼知道我和陛下要的一定是一樣的東西。”
“别跟我打啞謎。”江秋疲憊地一垂眼,“我要保暖的被子和棉衣,如果你還想讓陛下來這裡的那一天見到的是活人的話。”
牢房光線昏暗,折柳這才注意到江秋白的有些透明的臉色,和唇角因為幹涸而滲出血迹了裂痕。
折柳掌令本人這些天不知道忙什麼忙得四腳朝天,見狀,臉上竟然一閃而過一絲愧疚:“我疏忽了。”
江秋的眉心飛快的一跳。
他阖着眼,表面上不做聲了,心中卻暗暗道:折柳這是什麼态度?
诏獄屬尚衣令管轄,季懷仁敢把他放在這裡,無疑是折柳見世家頹勢不可挽回,率先給季懷仁遞刀向他動手,要争權的意思。
那怎麼還要什麼給什麼?
不是越早把他凍死在這裡越好嗎。
尚衣令紫衣們行動效率很高,被子和裘衣很快就送下來了,江秋攏棉絮緩緩回溫,才睜開眼瞥了一眼折柳。
江秋言簡意赅:“你的條件?”
折柳不響。
江秋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裡,裘衣領口的絨毛裹着他下半張臉:“我想不通,你和陛下不可能不是一條心。”
折柳似乎是哼笑了一聲,明顯不想接江秋這話:“你就不問問宋卻,他的處境可比你糟糕多了。”
江秋沉默了一瞬:“陛下的火氣沖我、沖他、沖容周行,我們三個還是不要相互求情了,等會越求陛下越呲火。”
折柳:“你就這麼肯定陛下不會把你們幾個一鍋端了?”
江秋:“陛下是明君,不會自毀長城。”
折柳:“陛下要大梁的國祚綿長,我要更高的權力,這場局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所求,但是江大人……你求的是什麼?”
“我求的也是大梁的國祚綿長啊。”
江秋的話輕飄飄落在森冷的诏獄裡,像是一句歎息。折柳愕然擡起頭,一時間接不住這樣的話茬。
“你……”
江秋看向她,牢獄昏暗,僅有的光打在江秋的眼珠上,讓上面薄薄的一層水膜顯得波光粼粼,看過來時,澄亮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