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落起了雨。
江秋從玄武門出來,沿着玄武大街一路走,江府門外挂着的油紙燈還沒熄,是亮着,在等人回來。
雨水把江秋的發絲結成縷,順着滾落下來,江秋擡眼看見還替他亮着的燈。
他彎了彎眉眼,心裡微微一松。
門開了,比大呼小叫着拿着裘衣往他身上裹的天問先到的是一把油紙傘。
容周行站在門檻後,分出半邊傘遮在江秋頭頂,小圓從背後把裘衣給江秋罩上。雨幕連綿,油紙傘下就是一方天地,江秋的眼睫顫了一下,擡眼看向容周行。
容周行伸手牽過他,指尖從他的臉頰擦過去,把水珠抹下來。
江秋按住容周行的手說:“别,我身上冷。”
容周行不容置疑:“你冷我才要牽你。”
容周行身後追出來的還有韓微之和杜一芥,杜一芥拽了韓微之一把,兩個人齊齊在廊下刹了個車。
和容周行牽着的那隻手,在這個昏暗的雨夜裡似乎傳遞給了江秋無盡的安定,溫熱從掌心傳遞過來,江秋緩過一口氣,瞥了韓微之一眼。
他問容周行:“他們怎麼也過來了?”
“先進來。”容周行把傘遞給江秋,從身後替他把裘衣系好,幾乎是半攬着他從庭間穿過,江秋一句話不響,聽着他擺弄。
到了廊下,韓微之和杜一芥輕輕叫了一句“老師”。
容周行附耳在江秋身邊說:“我怕陛下你不放你出來,總歸要做好二手的準備。”
進了屋,容周行接過小圓遞上來的帕子替他擦身上沾着的雨水。擦了沒兩下,容周行準備叫他轉個身。
江秋忽然手腕一使勁,把容周行仰身壓在了背後的小幾上,兩個人的位置瞬間倒轉,江秋伏下身,迫使着容周行往後仰。
然後他就着這個姿勢問:“二手的準備是什麼。”
光風霁月的容公子發現自己被先帝下藥沒反,發現自己一手養大的小皇帝見死不救沒反……還能為他一個江秋反了嗎?
江秋知道自己偏激了,但這一夜的雨幕太濃稠,他胸口氣血翻騰,不能不偏激。
而容周行站在那,溫柔地撫過他的眉眼:“我不造反,但要是陛下真的和你過不去,非常的情況我不介意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江秋透過窗子往外看,小圓正跑到廊下,把容周行随手擱在那的油紙傘撐開抖幹水珠。
江秋緩緩吸了口氣,帶着滿身的潮氣,張開雙臂,緩緩抱住了容周行。
這是他稀世的珍寶。
容周行頓了一下,伸手按住他的後頸,從上而下撫過他身後的長發。
江秋的下颌擱在容周行的肩頭,良久,他聽見江秋發出一身壓抑過後抽泣。
而窗外仍然雨幕連天。
江秋沐浴外出來的時候,容周行在窗下支了個小爐子,爐火上溫着兩碗桂花酒釀糯米圓子。聽見江秋的腳步聲,容周行拿抹布墊着手,把小瓷碗從爐火上拿下來,放一碗到自己面前,一碗到對面給江秋。
江秋的步子忽然一頓,轉向向外走。
容周行:“怎麼了?”
江秋步子不停:“我去把那兩個學生攆走,我府上可不給他們提供夜宵。”
……容周行做的小圓子可不能便宜了那兩個小子。
尤其是韓微之這種心存歹念的。
容周行聽完愣了一下,望着江秋的背影無聲地笑。
江秋不知道跟兩人說了什麼,韓微之和杜一芥火燒火燎的告辭了,江秋回來的時候步履都輕快了。
一勺軟軟的糯米圓子塞進嘴裡,江秋支着下颌問容周行:“韓微之對你心懷不軌,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容周行愕然擡起頭,然後愕然都變成了映在眼底的笑意,他湊過去彈了一下江秋的腦門,沒忍住笑出聲來。
江秋:?
容周行:“你要不在仔細想想,他究竟是對你有歹念還是對我有?”
這會輪到江秋愕然了。
有些想法,是不經點拔則已,一經點拔就融會貫通的。
容周行在燈下看着江秋瞪圓了眼睛,江秋剛剛沐浴完,眼睫上還挂着一層薄薄的水霧,襯得整個人波光流轉的漂亮。
而他握在手裡的勺子懸在空中,留下了一句:“啊?”
容周行無聲的笑開了。
他們兩個間的沉默倒不尴尬,容周行盯着江秋,覺得他這樣一臉空白的表情反倒很有趣。但他沒想到的是,江秋回過神,忽然說:“有一次也是這樣的雨夜,是韓微之來府上找我。”
容周行:?
他頓時從悠哉悠哉切到了警鈴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