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再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床榻已經涼透了。他撐了一把床沿,聽見外間有腳步聲。
容周行走進來,探身說:“外面有尚衣令的人。”
一早就來了,容周行不知道跟季懷仁談妥了什麼,這會悠哉悠哉,讓江秋在裡面睡,陛下的使者在外面等。
江秋坐起身:“我就知道陛下不可能這麼輕易放人。”
一響的貪歡是貪歡,醒來了,面前還是朝堂社稷,和早就看不清真心的故人。
容周行微微揚眉:“你是怎麼跟陛下說的?”
“我說宋将軍這個情況他看着也礙眼,不如外放出去了得。”
“他怎麼可能聽你的。”
江秋揉着眉心愣神,良久,他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我是認真替陛下想過了,這是我想出來最好的解法。”
“可是小秋啊,”容周行按住江秋的手腕,江秋的眉心被他自己揉的發紅,“你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法,是因為陛下和宋将軍兩權相害,你一個都不願意舍掉。”
江秋的動作驟然頓住了。
他的手腕被容周行扣着,指尖突兀地揚了一下:“……你說什麼。”
陛下可以懲處宋卻,那是因為宋卻對蕭芰荷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愧對他與季懷仁的君臣之分。
但季懷仁不可能真的舍掉宋卻……宋卻的父親宋老将軍還鎮守着北境,幾十年的軍功壓在老将軍的脊梁骨上,遙遙威懾着一向并不安分的北燕。
除非陛下是真的失心瘋了。
江秋回想了一下昨日季懷仁靠近時猩紅的眼眶,覺得陛下瘋沒瘋這件事也不好說。
他按着容周行的手,兩個人保持着這個親昵而不狎昵的距離,腦子裡飛快地把整件事的始末過了一遍。
此刻,從江秋的角度來看,整件事已經隐隐綽綽地浮出了全貌。
一切的起點,是除夕夜折柳咳出的一口血,她已知自己的年壽不久,因此不得不搶先動手,抓住一個先機。
于是她利用自己灞州府一行埋下的探子,挖出宋卻寄給蕭芰荷的信,把宋卻的非分之想捅到了季懷仁面前。
原本折柳的計劃到這一步就結束,她準備以宋卻為要挾,迫使江秋在女塾一事上盡快和她合作,搶時間,把女塾的諸事越早提上議程越好。
但沒想到季懷仁反應過大,直接把江秋關了禁閉。
折柳一時間來不及接觸江秋,而同時,容周行疑心是千絲散事發,派天問去太醫家查探,剛好又把千絲散的事撞到季懷仁手裡。
至此,陛下的怒火熊熊燎原,是怎麼也收不住了。紫衣隻好立即遵旨抓了江秋和容周行,折柳也被迫改變自己原有的計劃,提前向江秋亮出了自己興辦女塾的最終目标。
江秋聽得出來,對除夕後金陵的一系列亂子,折柳是心虛的。
因為送一個宋卻出去,還能說是博弈和利益置換,但陰差陽錯地把容周行和江秋全都扯進來……事已至此,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很難再和江秋握手言和了。
此外,此事中還有幾處要揣度的人心。
第一,是折柳的反應。
江秋記得诏獄裡折柳那個帶着血氣的眼神,她從來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那類人,她說要辦女塾就一定會辦,但現在她得罪江秋得罪大了,江秋本人又被季懷仁重拿輕放,說放出宮就放出宮了。換言之,這會折柳單方面有求于江秋,但手上什麼能要挾他的東西都沒有了。
這時候,折柳會怎麼反應?
第二,是宋卻。
宋卻是個真君子,他對大梁的忠心無需多言,而多年隐蔽的心思一朝被掀在台面上,江秋拿不準他心裡會怎麼想,以後還拿什麼态度去對陛下對芰荷。
小圓打了水進屋,候在外面的紫衣聽見裡頭的響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裡闖。
江秋剛剛系上外衣,臉上的水珠還沒幹,有點無奈地說:“你們尚衣令的好歹也是姑娘家家,怎麼……”
怎麼一句話不說就往男人屋子裡跑。
來人是紫一。
紫一還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面無表情,她沖江秋一點頭:“江大人。”
江秋心道不知道還以為是我上門拜見我太奶來了。
紫一:“陛下托尚衣令傳話,宋将軍擇日會調往西南駐軍。”
“那很好啊。”江秋把臉擦幹,“還有什麼你們掌令要帶給我的話嗎?”
容周行有點詫異地一挑眉,他沒想到這一件事陛下還會勞煩尚衣令專門走一趟。
但他一介白衣,很有作為背景版的覺悟,因此一言不發。
紫一:“還有掌令托臣傳的話,她手上有好幾份草案,就這小半個月都要拿到朝堂上去議的,掌令說,要是江大人有空,什麼時候可以到尚衣令先過一過目。”
江秋不動聲色地和容周行交換了一個眼神:“我閑得很,是你們掌令現在是大忙人。”
紫一八風不動:“江大人過府,掌令是一定不忙的。”
紫一回去複命時,折柳站在廊下喂鴿子。
鴿子是宮裡養着的,尚衣局的位置臨水,偶爾撲騰過來一兩隻,她們也會喂點東西逗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