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細細感受着心口處撕裂樣的極緻痛感,不願意錯過一絲一毫,淌下的淚水如傾盆之雨,“那也比瘋了的好。要是我哪天閉了眼睛,扔下一個瘋瘋癫癫的她,往後該怎麼活?”
姜淑祥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攥成拳,指甲嵌入肉中在掌心掐出道道血痕。她淚已漣漣,陰涼潮濕的眸子交替泛着憤恨與無奈。姜伋面向姜淑祥深跪,頭重重地磕了下去。姜淑祥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咬碎了牙齒才勉強抑制住情緒,甩袖重新步入内室。姜伋緩緩起身,眼神酷烈地瞥向馬昆,“主母是因為身體虛弱,才會在祠堂暈倒。我顧念夫妻之情,不再加罪,勉其跪省責罰。大哥,可記真切了?”
馬昆的嘴唇哆嗦着,雙手下意識地揉搓着衣角,神色頗有些為難,“家主,主母這事兒鬧得這麼大,不太好遮掩哪。”
姜伋慢慢站了起來,負手俯瞰馬昆,眉目悚然駭人。馬昆恐懼不已,幾乎維持不住跪姿。姜伋面容猙獰可怖,瞬間化成來自地獄的浴血修羅,“若連大哥都沒有法子,那我隻能将今日在場的奴才全部處以啞刑了。”
馬昆被姜伋的狠絕吓得冷汗涔涔,言語逼迫之下,隻能硬着頭皮擔了下來。姜伋揮退馬昆,孤身一人注視着殘陽變成鈎月,鈎月再變成殘陽,赤色餘晖下,越發襯托得楓葉獵獵。姜淑祥長跪在馬老爺的墓碑前,欲哭無淚。姬發緩步踱至姜淑祥身邊,恭敬地俯身拜了三拜。姜淑祥的眼神飄忽不定,像極了靈堂供桌上随風搖曳的燭火,“姜家曆代不曾做過一件龌龊事,馬家各輩不曾賺過一分肮髒錢,累世積德為何連一夕安甯都換不回來?”
“天道無情,因而公正。”姬發凝睇着墓碑肅聲開口,聲音遲緩而有力,“淑祥,世上本無兩全之事。既享了常人所不能享之福,便當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他蹲下身子,取出懷裡的青玉流珠,送到姜淑祥眉睫前,“這是我無意間碰見的。因為我瞧着像是仙家之物,遂多問了幾句,不想販賣此物的人神色陡然緊張起來,我覺得事有可疑,便将他扣了下來。”
姜淑祥接過青玉流珠,随手揣進袖中,“太上老君說此物可保人一生平安,但我真心覺着,她似乎言過其實了。”她扭頭,深深目光膠着在姬發的眸上,“你會一直相信我嗎?不需要任何證人,不需要任何證物,隻是相信我這個人?”
“會。”姬發回答得堅定不移,他許給姜淑祥的信任就算天荒地老都不會變質分毫。楓葉紅得暖心,也紅得寒心。鲛兒漸漸睜開眼睛,殷殷一團驟然落入眼中,激得她立時失聲痛哭。蜷在榻尾懷抱鲛兒嫩足睡得正沉的姜伋猛地驚醒,一骨碌地爬到鲛兒身邊環緊了她,“寶寶不哭,為夫在這呢,不哭啊。”
鲛兒的心神被為夫二字勾住,哭得越發地悲戚。泰山府君沒好氣地扯簾進來,怒目嚴斥,“公子活得好好的,你哭什麼喪啊?!”
鲛兒雙肩猝然瑟縮,淚水好像被凍住了似的。姜伋訝異泰山府君親身前來,詫然問道,“君上,何事聖駕至此?”
泰山府君斜了鲛兒一眼,冷哼一聲,“自然是為着你的身子。閻羅王,服侍公子回飲春居。”
閻羅王自牆角走出,攙扶着姜伋下榻。鲛兒屈膝相送,正欲禮畢,擡眼見到泰山府君尚在屋中,趕緊低眉恭敬跪侍。泰山府君陰沉着臉色,劈頭教訓着,“氐氏,本君記得你初初過門的時候妥貼得很,怎麼幾年過去了,愈發地不懂規矩了。公子卧病,殿閣不能有哭聲,你竟全都渾忘了。”他指了指擺在榻邊的一捧楓紅,似是失望地輕歎着,“紅葉最多情,一語寄相思。伋兒一直都鐘愛你,可本君無論怎麼看,都覺得你承擔不起這份恩寵。”
鲛兒惶恐匍匐,嗚咽着表明心迹,“妾雖不才,但也萬萬不敢辜負了公子。”
“不敢辜負?”泰山府君氣得哂笑,“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還叫不敢辜負!你掌家出了纰漏,伋兒依家法處置你,你不靜思己過也就罷了,居然假扮柔弱蠱惑夫主,這是一位賢惠的正妻該有的行為嗎?在祠堂内暈倒,失禮于夫家列祖列宗,鬧得馬家上下雞犬不甯,這是一位明理的主母能做出的事情嗎?這就是你所謂的不敢辜負?”
“是妾糊塗了,妾知錯。”鲛兒誠心誠意地叩首忏悔,一副弱不禁風的楚楚模樣,“妾舉止有失招緻天道懲罰,令胎兒夭亡腹中,妾之罪不可恕。”
“什麼?你小産了?”泰山府君奇怪地看着鲛兒,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你未有懷孕,如何小産?你是不是暈倒的時候磕到頭啦?”
鲛兒震驚地仰頭,不敢相信地攥上了泰山府君的垂地袍袖,“君上,妾隻是暈倒,不是流産?”
泰山府君籲了口氣,雖有不耐,但還是面露不悅地嗯了一聲,“你沒有小産。你也不想想,如果你真的遭此重創,本君怎會反對伋兒過來陪伴你,又怎會訓斥于你?”
鲛兒下意識地撫上小腹,的确沒有之前流産時的疼痛之感。她粲然地綻開眼角,然笑容不過一瞬卻又顯露出枯萎之相。泰山府君沒興緻去出揣摩鲛兒的心思,他不過是被姜淑祥的威逼利誘所打動,為了成全姜伋才不甚情願地走了這一趟。撇頭咳嗽了一聲,泰山府君複又誡饬了一番,拂衣而去。鲛兒行禮恭送後禮畢起身,定定地望向近榻。楓紅鮮豔奪目,正灼灼地盛放在白玉瓶中,照得寂寂的床帏溫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