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立刻給本座滾進來!”
姜伋這句帶着怒氣的叱喝吓得正在給姜伋揉肩的閻羅王十根手指猛地蜷縮,一抹懼意在眼波倏然蕩開。門口有動靜異常,自己卻絲毫沒有察覺,在外伺候的侍從也是充耳不聞,如果不是姜伋判斷失誤,那便是自己這個執事失職。閻羅王的腰闆陡然挺直按劍半跪,平時刻意收斂的殺氣在這一刻瞬間爆發出來,詭谲藍眸泛着酷寒冷芒,直直盯住殿門。隻見一抹紫色身影朝向姜伋悠悠蕩進了殿内,鬼火斑駁光影映出一張清俊儒雅的臉龐。姜子牙的唇邊淺淺漩着笑渦,睇着姜伋戲谑問道,“敢問姜公子,子牙又不是雞蛋,怎麼滾啊?”
姜伋神色萬分窘迫,慌忙起身相迎,待姜子牙落座,一臉恭敬地給姜子牙奉茶,“孩兒失察,直以為是小敖胡鬧,這才口出惡言,還請爹息怒。”
姜子牙肅了表情,單手接過茶杯用力往旁邊撂下,“我是你爹,無論你多麼混賬,我都會包容你。但今日若換成了君上,你這般沖撞犯上,又該當如何?”
姜伋心神陡然繃緊,後背沁出一層細密冷汗。驚恐匍匐伏地不起。閻羅王在姜子牙入殿之時便已悄然退下,以便姜伋同父親好生叙話。此刻殿中一片寂寂,姜子牙垂眸凝睇姜伋半晌,輕然喟歎,“并非為父故意嚴苛待你,實在是你處境非常,為父這才不得不時時提點你啊。”
姜伋起身再拜,糯聲說道,“方才的确是伋兒失了分寸,伋兒謝爹教誨。”
姜子牙細眼打量着姜伋強撐精神的疲憊容顔,心肝不禁隐隐作痛。才多久沒見,他瞧着姜伋竟然又清減了不少。柔和了臉廓往姜伋跟前挪了挪,姜子牙的眼神溫暖如春陽。正好敖丙上來奉茶,姜子牙遂慈愛地握上了姜伋的手,“既有伶俐貼心的在你身邊侍奉,你不妨就把雜事交給他們去做,沒必要事事躬親。”
姜伋稍稍側首,溫潤眸光輕輕拂過敖丙緊張神色,唇畔漸漸融出碎碎笑意。敖丙竭力抑住心潮,低眉垂目地退了下去。行至回廊時無意瞥見馬昆正倚柱弄風,不禁驚詫莞爾,“大公子真是好興緻啊。”
“無論興緻好壞,日子總是要過的。”馬昆懶懶擡眸凝睇敖丙,狀似閑情地微笑說道,“都說陰陽相隔,可我逗留冥界這些時候,一點都沒覺得有何不自在。”
“大公子覺得自在,是因為這裡是公子殿閣,相較他處陽氣濃重罷了。”敖丙聽出馬昆言外之音,立刻上前接話,“陰陽終究有别,就這麼輕易舍棄了陽間煙火繁華,委實不值得。”
“煙火繁華?”馬昆終于繃不住上揚眉角,戚戚神色娓娓流瀉,“骨肉分離家不成家,我還與誰共享這煙火繁華?”
敖丙明白馬昆心情,亦同情馬昆境遇,然為主上計,還是當需出言安慰,“生離雖苦,到底強過死别。君上說了,待易兒及冠便會放他歸家,隻消大公子與夫人保重自身,還怕沒有合家團聚的時候麼?”
“我知你是家主心腹,家主從不曾刻意隐瞞過你什麼。”馬昆低低長歎,眼中好像沁有淚滴,“易兒在馬家是個什麼位置,我想你是知道的。易兒若是養在家主膝上,不論身在何處,我都不會有一字異言的,可眼下情形并非如此啊”仿佛有團被鹹濕浸透了的棉絮哽在咽喉,馬昆停頓半晌才澀着嗓子緩緩開口,“在你們神仙看來,二十年歲月不過眨眼的功夫。可對我們凡人來說,那可是漫漫春秋啊。倘在此期間易兒出了什麼意外,我非但愧為人父,愧為人夫,更是愧為人子啊。”
“大哥這話倒是說的不差。”一把清冷低沉的嗓音陡然在廊前響起,引得馬昆和敖丙不約而同地循聲而望。原來是姜伋不知何時立身于此,這會兒正似笑非笑地注視着這邊,“君上恩典,準許大哥在每日陽氣鼎盛的時辰與易兒父子相聚,也承諾辛瑤嫂嫂可在朔望之日入淩虛閣陪伴孩子。如若這般,大哥和大嫂依然不能恪盡教養之責,那你夫婦二人以後也不必再喚我家主了。”
馬昆聞言怔愣,逆着姜伋的眸光無措站立,嘴唇不住地阖動着。敖丙萬分欣喜地提醒了三遍,他這才回過神來,感激涕零,眼目朦胧地掀袍下拜,“奴才謝家主恩典,今後必定鞠躬盡瘁,不負家主厚望。”
姜伋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語調平淡地說道,“此乃君上恩德,也是易兒的造化,與我無關。”
“是是是……”馬昆眼底劃過一抹圓滑精光,忙不疊地點起了頭,“請家主放心,奴才返回陽間後必定焚香供奉,以答謝泰山府君神恩。”
姜伋負手俯瞰馬昆,神色略略怔忪,旋即反應過來,暗自輕笑兩聲,擡手示意馬昆起身,轉頭吩咐敖丙,“此處不适宜大哥久留,小敖,你即刻送大公子返回陽間,沿路好生照顧。”
不等敖丙躬身道喏,馬昆已急喚姜伋一聲,拱手言道,“家主還在病中,身邊可不能缺了小敖伺候。愚兄來時姑母說會讓姑父來接,便不必勞煩家主近侍了。”
“爹原本是要來接你,但是不巧被政務絆住了腳,剛才吩咐了我送大哥回去。我不妨事,大哥無需推辭。何況小敖婚期在即,也該回去張羅張羅,不能總勞煩程家夫人操心。”
姜伋促狹地瞥了一眼過去,敖丙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睫。馬昆瞧了瞧敖丙泛紅雙頰,會心一笑,躬身道謝行禮告退。陰風似乎強烈些許,姜伋手腳漸冷,不禁裹緊了素白長衫。蓦然脊背一暖,海水特有的鹹濕味道悄悄繞上他的鼻尖。鲛兒盈步輕輕移至姜伋身前,柔和着笑意給他系好薄裘緩帶。姜伋低頭,冰涼鼻尖點了點鲛兒前額,“現在還沒到侍寝的時辰,你怎麼就過來了?”
鲛兒仰頭瞪了瞪姜伋,嬌聲嗔道,“姬妾入侍才要聽宣呢,妾乃正妻,同夫君叙情還要看人臉色麼?”
姜伋右手扣上鲛兒後腦,面頰貼附妻子耳畔親熱呢喃,“夫人說哪的話,為夫可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與夫人相守叙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