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算了吧,為兄還想多活幾年。”馬昆聞言陡然生出懼意,飛揚的神采立時黯淡了下來。姜淑祥見狀知曉自己言語勾起了馬昆想起那段兇險經曆,遂後悔不疊,即刻扯來旁的話頭,“我們出來之後閻羅王便将弟妹引了進去,大哥以為果果會就此解開心結嗎?”
馬昆眯起眼睛,一副吃不準的模樣。姜淑祥忍不住回首遠眺,眉毛攢成了一團。出了冥界之門,迎頭看見武吉在西伯侯府門口好似熱鍋上的螞蟻,姜淑祥和馬昆俱是疑惑不解,趕忙出言相問。武吉拊掌,額上汗珠亮晃晃的,“馬家攤上人命官司了,師父勒令果果回來,可我在這都等他半天了也沒見着他人影。你們倆這是打哪來,知不知道果果人在哪?”
姜淑祥聞言沉下臉色,馬昆收扇揣手言道,“家主卧病,不宜損耗太多精力。這樣,此事先交由我處置,若是不成,再禀明家主不遲。”
“你來處置?你如何處置?”武吉急得跳腳,惱聲道,“這都鬧出人命了,果果連面兒都不露像話嗎?馬上把果果叫回來,他就是爬也得給我爬回來!”
“事已至此,家主露面與否都已經不重要了。”馬昆眼眸猶如黑黢黢地一口深潭,不斷冒出白森森地寒氣,“姨父稍安,且讓我先去打個頭陣。”
“等會兒!”武吉拽住馬昆衣袖,一把将他扯了回來,“這場官司的原告名叫高和,是南伯侯愛将,身兼赫城城主職銜。當年侯爺與南伯侯結盟,高和出力不少,你可一定要小心應付,記住了嗎?”
“高和?”馬昆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及至西伯侯尊前,馬昆微笑請禮,态度不卑不亢,“侯爺,可容草民說兩句?”
馬昆從入府到現在都是一言不發,這會兒聽清楚來龍去脈方才張口。得西伯侯擡手示意,馬昆躬身謝恩後挺直腰杆,眉眼間透出一股子咄咄氣勢,“啟禀侯爺,草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位将軍所購的松柏酒絕非我馬家出品。”
西伯侯聞得馬昆語氣如此笃定不禁微微怔愣,按正常情況即便是真的問心無愧臉上多多少少也該有些慌張才是,然馬昆卻是一派氣定神閑,嘴角竟還挂上了一絲戲谑。姜子牙細查馬昆神态,心底蓦然浮起一個猜想:莫非姜伋和馬昆又設了什麼圈套不成?高和此行可是奉了南伯侯的命令,事關諸侯結盟大事,無論如何都不能由着他們兄弟鬧去了。思慮至此,姜子牙沉聲說道,“高将軍言之鑿鑿,我相信他不會說謊。你既說馬家是冤枉的,那便要拿出真憑實據才好。”
馬昆道,“高将軍說他途中趕上馬家酒坊酬賓,于是湊了這個熱鬧。馬家今年有酬謝賓朋的活動不假,敲定的禮品也确是松柏酒與攬月杯。不過,草民鬥膽,請侯爺派人将酒倒入杯中,再置燈下照之。”
西伯侯颔首允準,朝散宜生揚了揚下巴。散宜生依令而行,半盞茶後面向西伯侯搖了搖頭。西伯侯轉眼望向馬昆,馬昆笑着解釋,“侯爺,酒杯之所以命名攬月,并非取把酒映月之意,而是當杯滿光照之時,杯底會現出烈馬嘶鳴前蹄摘月之景。此乃馬家獨門技藝,僅家主代代相傳,旁人是模仿不來的。為表誠意,馬家每年的酬客禮品皆由家主親自準備。今歲家主時常病痛,馬家又風波不斷,因此攬月杯隻做成了一隻,松柏酒隻釀出了一壇,悉數作為滿月酒的賀禮送給了原邯鄲城主妫阏,而馬家的酬賓活動也臨時改成了優惠折扣。所以,高将軍不可能在馬家的任何一間酒坊得到松柏酒和攬月杯。”
馬昆話未說完,西伯侯的臉色便已然不善。強抑翻湧心緒待馬昆話音落定,西伯侯即刻傳問妫阏,所獲口供與馬昆一緻。西伯侯胸脯起伏不定,揮退衆人獨邀姜子牙往書房進去。君臣同榻對坐,西伯侯凜聲打破房内冷寂,“丞相,前些時日内人與舍妹閑聊,無意發現原來舍妹彼時根本不曉得姜伋與丞相的父子關系,由此可見,伋兒被冤逼人殉葬一事她非主謀。”
“侯爺是說,程家背後另有勢力?”姜子牙眯起眼睛,眼尾挂上一絲不解,“程家迎娶侯爺遠方表妹入門,與伯侯府沾親帶故,幫着别人算計侯爺,對程家有什麼好處?何況,這次要不是高和的随從貪心偷喝了一口,喪命的就是侯爺。程家區區商賈,豈會狂悖至此?再者,高和前往馬家酒坊購酒純屬巧合,不管是程家或是其背後的勢力,這都是無法控制的事情。”
西伯侯晃了晃頭,臉色愈發青白,“丞相未到之前,高和曾向本侯提起,他是受人提點,才生出此念的。這個提點他的人,正是望江樓的樓主。”
姜子牙倒吸一口冷氣,但還是迅速冷靜下來細聲勸道,“即便如此,侯爺也不可輕下判斷。生意人最是左右逢源,為保家族長盛不衰,程家就算不全心效忠侯爺,至少也會選擇腳踏兩條船。故子牙以為,斷送侯爺性命,程家定不知情。”
西伯侯閉攏眼目,緩緩掩去眸中兇狠,“知情與否,本侯現在都不會動程家。本侯要順着這根藤,把埋在土裡的瓜給挖出來。先前本侯曾打算待發兒成婚,便讓他襲爵,如今看來,這日子倒是得拖一拖了。”
姜子牙微微俯身,低眉說道,“沒有此事,子牙也打算勸侯爺收回成命。二公子如今是有些名望,但也委實沒到可堪号令天下的地步。慮及先前奪嫡風波,二公子連手足血脈尚且不能撫平,遑論八百諸侯。侯爺若在二公子成婚之後刻時宣布二公子襲爵,難保不被旁人妄議二公子不過憑借外戚權勢登位,胡亂嚼舌頭根子去。”
“丞相所言有理,本侯且在磨煉發兒些時日吧,”西伯侯深思一番後點了點頭,稍霁了臉色溫聲問道,“聽說前些日子伋兒偶有不适,現下可好了?”
“謝侯爺挂懷。”姜子牙勉強扯出一縷笑容,擔憂惦念緩緩沉澱眸底,“泰山府君給伋兒新換了個大夫,相信這回定能妙手回春。”
俞跗給姜伋診脈完畢收回手來,面色凝重捋須不語,見泰山府君衣袂翻飛地匆匆進來,趕忙掀袍跪倒俯身叩首。姜伋欲起身迎駕,泰山府君見狀馬上擡手把姜伋按回榻上,同時回身詢問俞跗姜伋的病況。俞跗起身拱手,言辭甚為懇切,“君上,倘若公子總是這般思慮不停,縱是尋遍良醫用盡良藥,也難痊愈啊。”
“你退下吧。”泰山府君聞言别臉歎息,無奈地揮了揮手。俞跗行禮告退,泰山府君轉頭深眼凝睇姜伋,寥寥無言。